數年不見驚鴻姑娘,姑娘越發神采奪人,又得佳婿,E賀!”那人笑著,神情極是誠懇親切。看年紀約莫三十上下,身材不甚高大,有些微胖,一張和氣生財的面孔上,五官雖不十分出色,卻是溫雅柔和,生了一張笑面,嘴角有深深的笑紋,令人一見便覺可親可近,平白的便生出許多好感來。
寧宛然怔了一下,旋即恍然,知道此人必是曾見過驚鴻,因此忽然在這樓上瞧見了樓下的自己,便特意的請了自己上來一敘。
她挑了黛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淡淡一笑,問道:“閣下是……”
那人客氣的笑笑,道:“在下金牧之,都人士,七年前曾往金華,有幸在燕子樓得見姑娘一舞,當真是天上少有,世間無雙……”
楚青衣在一邊聽他說了這么一通,早已大感不耐,她素來不是個怕事的,又最受不得別人可憐兮兮的求懇,因此才會登樓一敘,如今見這人原是認錯了人,將寧宛然當作了驚鴻,頓時便沒了興致。何況寧宛然身上麻煩已多,她也實在不愿再鬧出事來。
因懶懶的打斷道:“姓金的,這是我家娘子,與那燕子樓并無絲毫關系,你可睜大了眼,莫要信口雌黃,隨意玷污本公子的家聲!”
她一面說著,一面攬了寧宛然的肩,轉身便要下樓離去。
那人哈哈一笑,趕忙上前幾步,攔住三人去路,笑道:“這位公子莫要生氣,原是金某不會說話,若有得罪之處還望三位海涵!”青樓女子贖身嫁人者歷來雖是層出不窮,然一旦脫離了青樓之地,卻大多諱莫如深,畢竟青樓經歷實在并非光彩之事。
寧宛然斜睨了楚青衣一眼,抿了唇,輕輕的笑了一笑,知她是怕自己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才說出這話來。因向那金牧之道:“閣下確是認錯了人了……”
那金牧之見楚青衣說了這話,不由一笑,他本無勉強之意,只是偶見故人,忍不住相邀一二而已。
正欲讓開身子,讓三人離去,忽而卻見寧宛然明眸顧盼流轉,似嗔非嗔的斜睨了身邊之人一眼,又向了自己微微一笑,眸盈三千春水,笑如回風舞雪,一時風流婉轉,絕世無雙,身子不覺酥了一半,心中陡然生出無數感慨。
他確是見過驚鴻地。燕子樓頭白玉笛。驚鴻一舞傾金華。那種驚艷之感。即便是多年后地今日。他仍會時不時地想起那年月下遠遠眺望地那翩然驚世地一舞。
月下一曲春波綠。猶似驚鴻照影來。
那時。他不過是一名普通商人而已。并沒有足夠地財力去完成夙愿。待到他功成名就。家財萬貫之后。金華卻早已沒有了驚鴻地消息。只是偶爾仍能聽到有人感慨地提及驚鴻之舞。也正是因為心中地這份遺憾。在他獨坐金玉樓上。忽轉眼見到樓下一身素衣。容貌酷似驚鴻地寧宛然。才會忍不住邀她一敘。其實委實沒有任何其他地心思。
“不瞞諸位。再過十數日。便是我虞王陛下地三十生辰。金某想請驚鴻姑娘入宮舞上一曲。不知姑娘可肯成全……”他忽然沖動地脫口而出。
寧宛然怔了一下。微微地蹙了眉。淡淡道:“金大人。你認錯人了!”她是絕不愿與任何皇室牽扯上絲毫關系地。一個岳漓函一個蕭青。已使得她身心俱疲。不堪負累。
金牧之笑了起來。他原本邀了三人上樓。確是存了幾分敘舊、了愿地心思。并沒有想邀驚鴻進宮地意思。畢竟。驚鴻成名也有好些年了。十八歲少女地舞姿清婉奪目。腰軟腿韌。柔若無骨。那種逼人地風華。又豈是年近三十地女子所能比擬地。
只是……這個女子,似乎有些不同,他深思的凝視著眼前的女子,若不是容貌實在酷似到連嘴角那粒細小的朱砂痣的位置也是一般無二的話,他還真是難以相信,眼前這個優雅絕俗,清艷仿若芙的女子會是當年的那個青樓女子。
一般無二的長相,卻有著天壤之別的氣質。驚鴻毫無疑問是個美人,卻也并不是絕世無雙、難得一見的美人,他自己的妹妹,若單論長相,便要勝過驚鴻一籌。
他金牧之,本是個貧寒之人,只因有一個美貌的妹妹,因此才有了今日。只是,如今虞王專寵雪妃,他的妹妹已失寵許久,之所以還能有今日的地位,只是因為有子傍身,不過,雪妃如今也已有了身孕,若是一舉得男,那宮中必然要生出奪嫡之事來。
云皇后早已過世了,太子之位也是岌岌可危,如今,正是大有可為之時。
因此,他才想要在虞王的生辰之際,送上一份大禮,好為妹妹尋個助力。
驚鴻在他心中原本并不是個合適的人選,可是,只是因為剛才的淡淡一笑,他便忽然改變了心意。雪妃,在進宮前,也不過只是紅袖閣的一介琴師而已。
我手中已準備了三名絕色女子,一直在尋找第四個。
只是,絕色女子實在并不易得,絕色而又才藝出眾的女子,更是難能可貴。
楚青衣有些無趣的看著眼前的人:“我家娘子并不會跳舞,
,你認錯人了!”
金牧之回過神來,呵呵一笑,道:“金某怎會認錯驚鴻姑娘!”
他向楚青衣拱拱手,笑道:“這位公子,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這天下三分,最為尊貴之人莫過于南皇北帝與我們虞王,公子如此冷淡,未免太過不智!”
楚青衣撇嘴,正要反唇相譏,寧宛然忽然伸手攔住了她。
轉頭向著金牧之淡淡一笑,她開口道:“金大人如此誠意相邀,我若再行拒絕,反傷了和氣,不過我已有多年不習舞技,只怕御前獻舞,已然是有心無力了!”
金牧之愣了一下,不由的皺了眉,好一會也不曾開口。
原是想要借著驚鴻驚世的舞姿來吸引虞王的注意,如今看來是不成的了。不過,她年紀也不小了,又有了夫家,便是入了宮,只怕也是多有不便,不若放棄了也罷!
他忽然便覺得自己有些犯傻,怎會只因了這個女子的一笑,便莫名其妙的想要將一個年紀已然不小,又有了夫家的青樓女子送入宮去為帝王獻藝。
寧宛然看出他的意思,不由輕笑起來,眸中清光瀲滟:“不過,我于音律略有所通!”
他抬了眼,一眼見了她的笑顏,心中便又是一陣迷糊,竟是脫口而出:“好,那便是音律,只是不知姑娘熟知哪種樂器?”
“笛子罷!”她略一沉吟,緩緩道。
傍晚時分,三人才辭別了金牧之,下了金玉樓,徑回小院。金牧之聽過了寧宛然的笛,只是沒口子的贊好,越發堅定了心思,于是邀三人吃了飯。寧宛然不欲引起他的懷疑,提及楚青衣之時,便隱晦的表示想為楚青衣求官之意,金牧之自然連連點頭,笑得越發親切。
楚青衣懶洋洋的,若不是被寧宛然私下擰了幾下,她根本連眼尾都不愿掃一下金牧之。
夜風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呼嘯而過,帶著冰冷的冬之氣息。
寧宛然仰起頭,嘆息道:“又是一年了!”淡淡的星光照在她沉靜的面容上,如斯清冷。金牧之的意思,她怎能看不出來,不過,他的打算是必然會落空的。
“為什么忽然想要進宮?”
楚青衣開口問道,還不惜用上之術,這實在不合你一貫的行事風格。
“我想要見見虞王,跟他好好的談上一談!”她平靜道。
雖然我也能通過虞嫣毫不費力的見到虞王,但是,我還是覺得,最好莫要讓她知道。
沉默了一個下午的石楠忽然開口道:“你若真是想要留在中虞,確實該去見見虞王!”他畢竟是中虞的皇帝,中虞雖然國力不比南北二朝,卻也并不光光只是一個空架子。
寧宛然點頭道:“我正是這么想的!”
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已得到了岳漓函的默許,若是再能夠得到虞王的支持,想來蕭青臧也不得不退上一步,她苦笑了一下,我希望他能夠退上這一步。
虞嫣……我是不敢信她的,她與葉飄零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約定,我不知道,也不愿冒失的去試探,所以我只有選擇另一個人。
冬日的月色依然極盡清美,月兒正是將圓未圓時候,寧宛然懶懶的擁坐在床上,并無絲毫睡意,她的睡眠一向不好。窗子輕輕的響了一聲,有人悄無聲息的滑了進來。
她忍不住笑起來,調侃道:“好一個良辰美景夜,怎的卻不陪你的情郎去?”
楚青衣聳聳肩,滿不在乎的笑笑,利索的跳上床上,伸手搶了一半的被子去:“我這人一貫貪新忘舊,最喜竊玉偷香……”
寧宛然一時失笑,淡淡的月色恰如流水一般自打開的窗戶傾瀉而入,照的房內幾如白晝一般。只是夜涼如水,自窗外透了進來的寒氣,讓她不由自主的微微瑟縮了一下,有些嗔怒的踢了楚青衣一腳:“又不關窗戶!”
楚青衣舒舒服服的縮在被子里,無所謂道:“涼些才好,省的我又睡著了!”
今晚上我可是來說話的,不是來睡覺的。
寧宛然嘆口氣,躺下來,伸手掖緊了被子:“楚大娘,有話請講罷!”
“跟葉飄零離開不好么?”楚青衣干脆的問道:“我雖然不曾去過瑯琊島,可是能夠讓葉飄零留下的地方,必然會是個好地方!”
她搖頭,沒有回答,反而問道:“青衣,你覺得葉飄零是怎樣的一個人?”
“不知道,我看不透他!”楚青衣遲疑了一下,答道。
“我也是……”她慢慢道,所以我不敢跟他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不知道除了你我還能夠相信誰。這個天下,愛是最為虛無縹緲,不可捉摸的,只有利益是最可信的。
“我很想說服自己相信葉飄零……可是我不敢……”
即使他是可信的,他是真心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否還能夠有這份勇氣去接受。
“青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就是那個被蛇咬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