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鐮老爺子靠在軟塌上，腿上蓋著厚厚的羊毛毯子，聽著紅頂商人胡雪巖念最新的電報，眼睛半瞇縫著一言不發。
胡雪巖本來是朝廷的皇商，跟左宗棠關系密切，但是如今左大帥交權，征西大軍也沒有了那么多生意，胡雪巖和朝廷的關系也就淡化了很多。
他的根基還是在江南，而在江南想做生意，那就只能依靠華族了。
以目前華族對江南經濟的控制力，歷史上的生絲大戰恐怕是打不起來了，胡雪巖的悲劇命運也算是得到一些小小的調整。
華族勢大，胡雪巖知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做小伏低背靠華族這顆大樹才好乘涼啊！
如今這胡雪巖，一年倒是有三分之一都要在華族的地盤里面運作人脈關系網，老掌柜這里更是重中之重！
大議會那場鏖戰，老掌柜可是拼了命給外孫去撐場面的，外人看老掌柜就是腿腳不靈便，但是胡雪巖他們很清楚，老掌柜那一次可是強打精神，榨干了精力，大議會回來之后就下不了炕了。
從大議會會議結束之后，老爺子就一直在休息，人老了也數不著，但是還沒有精神，整個人好像就是在半夢半醒之間。
胡雪巖等人就換著個的給老爺子念報紙，念新的情報，大部分時間這老爺子是一言不發，可是此刻卻一反常態。
當他聽到劉沛琦把黃金做成古董價黑了華族商號一筆之后，老爺子反而睜開了眼笑了起來“呵呵，有意思，沒想到這劉沛琦還是個忠臣啊？大清國給他什么好處了，這么往死里賣力？”
胡雪巖一聽老爺子開口了，欣喜萬分“哎呦……老爺子您喝口參湯，這里還有溫茶……這劉沛琦是楊智的嫡系，自然是要跟朝廷一條心的！”
“都是不明智啊，如今這個世道難道還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嗎？”
老掌柜笑著抿了一口參湯“胡老弟啊……你真看不明白？還是假裝不明白等著我說呢？”
“呵呵……這也是朝廷里練出來的馬屁神功啊，明白也說不明白，讓上位者說出這番道理出來，滿足上位者的虛榮心，那股子顯唄的勁兒？”
胡雪巖臉一紅“這……老爺子您這是怎么個話說的……”
“哈哈……胡老弟啊，這劉沛琦是個聰明人！跟楊智一樣的鬼靈精……他很懂得做官之道！”
“眼下天下大勢誰都能看明白，滿清勢弱，華族當興！早晚這天下都是咱們華族的……除了極個別死硬分子之外，大部分滿清的官員都是要考慮后路的！”
“這劉沛琦也一樣……但是他很狡猾，他知道他已經比別人晚了一步，那么這時候想要得到華族的器重，那就得反其道而行之……”
“他這是向滿清展現忠誠嗎？錯了……他這是在向咱們華族展現自己有本事！”
“潛臺詞是告訴咱們，他是有用的，給他一點好處，他能比別人多辦事兒，還能辦好事兒！”
“倒是一個挺機靈的猴崽子啊……”
胡雪巖趕緊遞過去一杯溫茶“逃不過老爺子的法眼啊！您這一提醒，我才剛剛明白過來，還真有可能是這樣……”
“馬屁精！”范鐮無奈的笑罵道，知道胡雪巖在說假話拍馬屁，但是也得承認，這馬屁挺受用的。
“好了……胡老弟你也不要裝了，說說你的看法吧！我就不信，你看不明白這里面的道道……”
胡雪巖沉吟片刻“這……我說了可能不太對……我猜測啊……這會不會是楊智的投石問路呢？”
“劉沛琦畢竟是楊智的人，他的所作所為不可能不通過楊智……這小子是不是也看明白大勢了，想讓手下人試探一下，投石問路……”
“難不成，他還想再叛逃過來……求元首留他一條命？”
“呵呵……很有可能啊！”范鐮冷笑道“想當年，我在太行山深處，開銀爐私自鑄造墨西哥鷹洋的時候，我就發現楊智這小子不可重用！”
“我也勸過姑爺，但是他沒往心里去……可能是姑爺不太懂這方面的道道！”
“從小我父親就教過我相人之術，曾國藩為什么要寫《冰鑒》那其實就是一本相面的書……咱們老祖宗講究這個啊，查人才是真的！”
“這楊智當年在太行山跟大家一起吃大鍋飯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他表面上不貪婪，只吃自己面前的菜，也不會翻菜，吃相和大家伙都差不多……”
“但是我卻隱隱發現，他在桌子上吃飯，眼神卻賊溜溜的窺探所有的菜肴，包括別人都吃了多少……吃相也能看出一個人的根骨啊！”
“后來我又發現，幾次大鍋飯吃完了，他就能猜透這廚子的手藝，也能知道幾天菜色輪回一次，根據上菜的順序他就能知道自己愛吃的菜會在那個位子……”
“到時候，他一準兒提前坐在好位置上……到時候還是吃自己面前的幾道菜，但是卻肯定吃的一個順心順口……”
“一般人哪里會觀察這些東西，要不是我父親小時候教過我這些相人之術，我也不會察覺這人心思重，而且極其自私，他的反叛很在我的意料之中啊！”
胡雪巖點了點頭“沒錯，我當年學徒的時候，師傅也曾經教過我很多東西……人的吃相太重要了，在吃這點上，總是能暴露出人的本性的！”
“一個人從小是不是富余或者貧乏，從吃上面來看就可見一斑……反正我的手下，只要有翻菜的那是絕對不會留的！”
“不過老爺子……您琢磨一下，元首能讓他回來嗎？當年楊智反叛的時候鬧的動靜可太大了！”
范鐮閉目思考一會“難說啊……姑爺還是念舊情的，當年楊智反叛才造成了大清國南票和北票兩種格局，否則咱們華族恐怕就能一統大清國的紙幣了，就是他給咱們擺了一道！”
“但是元首沒有殺他，反而說留著一個楊智，就是留著一根刺，永遠提醒咱們華族的后來人！”
“之后這些年，對楊智的刺殺，其實都是王懷遠他們做的，那些人實在氣不過，背著姑爺下的手！”
“你細想，如果是元首親自下令，他楊智怎么可能還活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