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當地時間12號，加州境內數起山火已經造成40人喪生……”
聽見帶著重音的數字，湯佳怡停步駐足扭頭看向電視屏幕，靜靜看著新聞主持人播報地球另一邊的慘劇。
消息播報完畢，她這才小聲開口：“傷亡數字這么大，應該已經破紀錄了吧？”
沙發邊傳來馬競聲音，“昨天就破了加州當地的記錄，那個記錄還是1933年創造的。”
走過去將端著的果盤放在茶幾上，湯佳怡好奇看了丈夫一眼：“只是加州的紀錄？”
“嗯，”馬競點頭，“排除911事件的話，美國歷史上死人最多的火災應該是1903年底的芝加哥易洛魁劇院大火，因為消防設計不合理，至少有602人被燒死在劇院里。這次事故直接導致建筑消防規范升級，后面再有劇院、舞廳發生火災，遇難人數通常不會過百。”
湯佳怡白了對方一眼，“那也很多了好嘛？”
“我只是陳述事實而已，劇院舞廳這種人群密集場合本來就容易發生事故，特別是有些玩音樂、搞舞會的還喜歡放焰火助興，一不留神就會釀成火災，然后大家一起悲劇。”
“行了，不說這個了，”湯佳怡擺擺手，換了個話題：“咱們的損失有多少？別又跟去年一樣，辛辛苦苦好幾年，結果一把火全給燒完了！”
出于避稅考慮，美國企業通常會將國內收入變成投資花出去，再將海外收入截留在愛爾蘭等低稅國家。他倆在美國企業也是照此辦理，大部分盈利都留在當地用于收購物業、投資股票基金等等，其中就有不少位于加州的房產。
這些房產分別歸屬多家企業分別管理，然后按季度匯總目錄清單上報給馬競查閱，湯佳怡平時不必操心海外投資這塊，都是遇到事情才會找馬競打聽情況。
聽她問起這個，馬競卻是微微一笑，“這個你倒是可以放心，去年咱們已經提前處理了一批可能受到山火影響的林中木屋，火災之后又加大清理拋售力度，所有容易受到火災洪水泥石流影響的房產一律拋售，這次卻是正好躲過這一劫。”
湯佳怡松了口氣，不過還是確認問道：“躲過去了？”
“固定資產損失基本上躲過去了，旅游還有客房業務停滯下滑就沒辦法了，除非連這一塊業務也都放棄掉。”
全面放棄自然不太可能，湯佳怡忍不住輕嘆道：“可惜了！加州氣候舒適、風景優美，怎么偏偏就那么容易著火呢？”
“嘿！要說容易著火的原因，還就是你最喜歡的舒適氣候還有優美的風景。”
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森林覆蓋率高達45，氣候又是夏季干燥，冬季溫和多雨的地中海氣候，不但擁有硅谷和好萊塢為代表的信息產業和影視行業，本身的農業、旅游業也非常發達。
然而，干燥的夏天固然利于人類活動，卻也為森林火災積累了隱患，每當時間進入秋季，干燥又富含油脂的針葉林就很容易滋生火災。
有道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黑松、黃松、紅杉等當地原生樹木早已適應頻繁的山火，小規模火災能夠有效清理地面枯枝以及雜草灌木，反倒能為它們的種子騰出快速生長的空間。于此同時，頻繁的小火災持續消耗易燃枝葉，客觀上也能起到遏制大規模火災的作用，只要不是發生長時間大火，大部分原生樹種就能靠著厚實緊密的樹皮抗過去。
只是可惜，“小火常燃、大火絕跡”固然對保持當地生態有利，卻并不符合人類的利益。不管是將森林視為木材來源，還是將森林看成旅游資源乃至住宅旁的私人風景，人類都不允許身邊的森林隔三差五地冒煙起火。
在納稅人的強烈要求下，加州林業局旗下消防隊四處出擊，試圖將所有森林火災消滅在萌芽狀態。滅火卓有成效的同時，森林減薄、預防清理、規定燃燒等預防措施卻因經費無法落實。消防隊員越是賣力工作，森林火災越是變得活躍，同時發生大火的風險也是越來越高。
到了去年，大火終于到來。席卷北半球的熱浪讓加州的夏旱更添數分威力，等到秋季焚風（Foehn）開始變得頻繁，一場又一場大火便接連出現在加州土地上。
所謂焚風，指的是越過山脈的干熱風。因為攜帶的水汽都被消耗在山脈迎風面，越過內華達山脈的焚風變得干燥而溫暖，能夠輕易融化冰雪，也能讓枯草落葉變得更加易燃。此時只需一個契機，晴天閃電也好，未熄煙頭也罷，甚至怠速停車的汽車尾氣都能將之點燃。
即便注意到了火災風險開始拋售房產，去年的大火還是為馬競夫婦造成22棟旅游木屋燒毀、超過30棟房屋受損待修的損失。還好馬競沒有當地管理人員的僥幸心理，遙控他們立即加大拋售力度，這才躲過了今年的大火。
聽他說完這些，湯佳怡卻是想起了一事，“照你這個說法，發生大火一半是氣候環境使然，一半是預防沒有到位，太平洋瓦電其實是憑白背了黑鍋？”
太平洋瓦電是太平洋瓦斯與電力公司（PacifidElepany，簡稱PGnE）的中文簡稱。這是一家成立于1905年的公用事業公司，為三分之二個加州提供燃氣和電力服務。
因為線路老化、事故連連，太平洋瓦電被懷疑與多起山火事件有關。雖然加州官方并未將其認定為罪魁禍首，這家公司還是因為山火事件卷入多起民事賠償，即便有保險公司兜底，依然付出股價暴跌三分之一的代價。
今年山火一起，吃過虧的投資者再次爭相拋售PGnE母公司的股票，迫使后者股價連續暴跌，市值已不足去年10月時的30。
“大范圍火災通常很難定位起火位置和原因，有可能本來是煙頭或者汽車尾氣的鍋，結果卻被扣在太平洋瓦電頭上。那家伙是大型上市公司，還有線路老化故障頻繁的劣跡，受害者找它打官司更容易得到賠償不是么？”
“煙頭我知道，汽車尾氣也能造成火災？”
“正常情況不會，發動機廢氣經過逐級冷卻，尾氣溫度通常不會超過120℃。不過要是非法改裝排氣系統，或者在狹小無風地方不熄火停車，尾氣溫度就可能升高到幾百度，進而可能點燃易燃物。”
“那么多前置條件，”湯佳怡撇了撇嘴，“比起汽車尾氣，我寧愿相信是太平洋瓦電線路老化造成的。話說他們的管理層都是豬么，明知道線路老化、故障率升高，干嘛不安排更換線路、加強巡查檢修？”
“蠢人那里都有，但絕不包括上市公司高管。別人那么做，當然也有他們的苦衷。”
伸手抓起一顆雪梨啃了一大口，馬競這才咔嚓咔嚓說道：“老美都喜歡住在郊外、住在山上。這樣住戶倒是親近自然了，卻也給水電燃氣公司造成了很大的麻煩。美國人力成本有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與其為了防范事故去增加人力開支，太平洋瓦電寧愿給自己買一份保險。”
因為被卷入多起火災相關訴訟，這家公司今年差點出現數億美元的虧損，結果一筆保險金及時到帳，反倒將業績報表拉成了凈賺好幾億美元。
“保險公司賠了錢，時候肯定要提高保費，總有投保成本高到他們承受不住的時候。”
“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馬競狠狠咬下一大塊果肉，“職業經理人的收入和年度業績掛鉤，沒必要替別人打算。其實保險公司，他們其實也是在賭，去年已經燒了個有史以來最大，正常人都會以為今年應該消停些，誰也沒想到今年比去年還熱，火災規模也是更勝往昔。”
“這幾年的氣候也是越來越邪乎了，”湯佳怡輕嘆口氣，忽然說道：“要不咱們把雪松農場賣掉吧？”
雪松農場是位于加拿大溫哥華的一處休閑農場，擁有萬畝原生態森林以及一座石質英式別墅。正是看到當地風景怡人，轉讓價格又相當實惠，彼時的馬競夫婦還有著國人傳統的“土地情結”，卻是腦子一熱就將其收入囊中。
然而真等到資產過戶，他們才發現這座農場純粹就是個賠錢貨，農林產品的產出根本無法覆蓋農場的維護開銷，需要不斷往里面貼錢。
還好馬競夫婦并不是普通農場主，通過賣力開發面向國內游客的旅游業務，雪松農場如今已經實現盈虧平衡，距離產生盈利也是不遠。
此時聽湯佳怡這么說，馬競卻是露出一抹古怪笑容，將手中梨核丟進空碗，這才一邊擦手一邊說道：“那個已經賣掉了，你不知道么？”
“已經賣掉了？”湯佳怡疑惑看他，“什么時候的事情？”
“大概是年初談成的，正好趕在卑詩省新一輪加稅之前。”
聽他提起這茬，湯佳怡也是忍不住嘆了口氣：“說起來還是老外實誠，看待炒房團就像抹布一樣，用過就扔絕不含糊。”
加拿大地廣人稀，溫哥華也是如此，它的市面積有115平方千米，人口卻只有60來萬。若是將范圍放大到整個大溫哥華地區，人口固然增加到二百多萬，面積卻也膨脹到了近3000平方千米，密度依然很低。除了港口區、商業區等核心地帶，溫哥華其他地方都容易給人建筑稀疏、少見高層建筑的感覺，“溫村”之稱也是由此而來。
除了建筑稀疏，溫哥華的房地產市場也和美國城市類似，有錢人傾向于住在城郊甚至山上，市中心反倒遭受嫌棄，擁擠著大量專供低收入人口的低層建筑。而因為土地私有，市府想要推動舊城拆遷、發展立體交通也是困難重重。
好在辦法總是比困難多，溫哥華市很快找到了解決辦法，那就是引入亞洲炒房團。東亞有錢人沒有經過汽車文化長期熏染，比起偏僻市郊更愿意購買交通方便、商業配套齊全的市中心房產。
東亞各國尤其是來自某兔國的投資客競相購買，很快就將市中心的房價推了起來。這樣一來，即便溫哥華的房產稅率只有0.24％，周邊房價上漲也能導致本地住戶的生活成本上漲，進而逼迫他們賣房走人。
等到窮人搬走，開發商再將低層建筑推倒建設更加受到亞洲人喜歡的高層公寓和寫字樓，房價還能再漲一波。靠著這樣的操作，溫哥華的住宅物業基準價格從14年的60萬加元一路漲到了16年的90萬加元。
然而炒房團的到來固然打動了GDP和城市改造，卻也導致物價升高、大量民眾被迫搬遷。是以溫哥華從16年8月開始針對海外買家征收15的外國購房稅以及1的空置稅。看到加價似乎沒能擋住歪果仁的買房熱情，溫哥華所在的卑詩省索性將外國購房稅提高到20％，空置稅也翻倍變成2，相當于本地人房產稅的8倍。
雖然雪松農場僻處市郊，不屬于炒房熱點地區，卻也同樣受到加稅波及。看到溫哥華房價先跌后漲，馬競連忙吩咐相關公司將農場掛上網，然后趕在新一輪加稅之前成功脫手，并將所得現金注入溫哥華工作室，幫助后者擴大規模。
“還好賣掉了，”湯佳怡輕嘆口氣，感慨說道：“持有外國物業還真是麻煩，不光要考慮經濟形勢、價格走勢，還要考慮法律、氣候以及當地輿情。可恨那些投資中介只愛強調外國房價有多低、環境有多好，卻從來不提那么好的房子為什么價格那么低。”
“人家就是吃這碗飯的，要是把實際情況擺出來，投資意向嚇跑了誰來負責？”
“嘿！”湯女士忽然冷哼一聲，“他們不做我來做，回頭就找人弄個網站出來，專門分析外國房產的持有成本還有風險，反正咱不缺這方面的情報。”
“你還真是閑得慌，”馬競聞言只是搖頭感嘆，“有這閑工夫，還不如讓孤云服飾多做些新款出來。馬上就是新年，原創的國風裙子應該會受到跨年演唱會嘉賓的歡迎。”
湯佳怡白他一眼：“這還用你說？我們早就在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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