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前世結緣,始配今生夫婦。然半載結緣,朝暮仇隙。若結緣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以求一別,各還本道。今后,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再議嫁娶,互不相干。望…愛妻重梳蟬鬢,以再配良人。”
筆終,墨干,一曲斷腸,兩廂別離,各自歡好,再嫁良人,互不干擾。
夜風習習,鳳鉞推窗,看向那燃著燭火處,人影晃動,半響,燭火熄滅,人影不再。
微微一嘆,舉杯獨飲,嘴角掩下一抹苦澀。
明日,便將這封和離信給她吧。
又是一夜醉酒,翌日再醒時,已是日上三竿,無人來喚,也沒有人敢來喚。
盤膝而起,頭腦有些漲疼,忽而,門外響起熟悉的輕柔聲音。
“太子殿下好些了么?”
“回太子妃,一直不見人,也不允人進去。”
“我進去看看。”
“娘娘,還是算了吧,殿下情緒不穩,恐傷著您。”
她要進來?要看到他這番模樣?
鳳鉞竟是下意識的有些慌張,有些想要躲藏,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這般模樣。
然而這屋里已經亂成這樣,窗戶灑進來的點點光線也照亮方寸之地,他就像是躲在陰暗角落里的老鼠,恐于見到陽光。
然而,就在江柔兒即將推開屋門的時候,外頭傳來了一陣騷動,太監捧著圣旨前來宣讀。
“圣旨到…”
江柔兒看了一眼緊閉著的房門,微微一嘆,而后拎起裙擺,快步上前去領旨。
那躲在陰暗里的鳳鉞,竟是松了口氣,而后,自嘲一笑,他想,這圣旨,大概是要來褫奪了他的封號吧。
果然,圣旨已下,奪了鳳鉞太子之尊,雖未貶為庶民,但這宮里誰不是拿人下菜?
他如今就是一個連封號都沒有的被貶的皇子!
呵…還占了一個嫡子的名頭,以前,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優勢,而今后…只怕是礙了不少人的道吧,只想將這塊礙事的絆腳石給狠狠踹開!
這些人都會是誰,也許,很快就會浮出水面了。
中秋將近,各宮都忙碌了起來,皇后也想趁這次機會再讓鳳鉞在文帝面前好好表現表現,畢竟是父子,哪里有什么隔夜仇?
奪了太子的封號,便算是對鳳鉞的懲罰了,如此一過,駐守在東宮外的禁衛軍也都被撤走,只留下了一些原本守著東宮的侍衛。
既已被奪了封號,再住在東宮便不合適,但鳳鉞尚未被封號分府別住,只能搬到其他宮院。
鳳鉞未再鬧騰,只還是終日飲酒,渾渾噩噩,不得振作,皇后來了兩次,勸了兩次,卻都不見效果,鳳鉞依舊沒有任何斗志,已然是被擊潰了。
東宮上下都在收拾行囊,一些有門路的太監宮娥也早找到了下家,去伺候別的主兒。
很快,鳳鉞和江柔兒一行便搬離了東宮,好在到底是嫡皇子,分到的宮院也不算差,稍微打掃一下就能住人了。
“小姐,今夜便是約好的日子了,正好到了新環境,方便動手,小姐…這次,您不能心軟。”
江柔兒垂眸,看著自己纖纖十指,以前在戰場上,手指磨出了厚厚的繭,這才不過一年光景,手指上的老繭便逐漸褪去了。
“知道了,我餓了。”
“奴婢給您弄點吃的去。”
“不用了,你收拾吧,這宮里也沒幾個人了,我自己去弄點吃的就行。”
宮里有小灶房,隨便弄些吃的倒也不難。
江柔兒揉了面團,煮了些面,她曾經行軍打仗,別說煮些簡單的吃食,便是打獵穿針這些小事,她都會。
食物飄香,引來了饞客。
門口探進一人,竟不是旁人,而是尋著香味來的鳳鉞。
他雖還終日飲酒,但總算不似一開始那般狼狽,消瘦許多,臉頰顴骨都出來了。
“殿下?一起過來吃些”
江柔兒溫柔一笑,捧了面碗放在桌上。
鳳鉞猶豫片刻,終究還是跨得門去,在桌邊坐下。
江柔兒拿過一個碗,撥了些面條和湯水進去。
“加個蛋?”
“恩…”
鳳鉞已經很久沒好好吃一頓了,這會兒正饑腸轆轆,微微點了點頭,輕應了一聲。
江柔兒動作倒是麻利,像是很嫻熟的樣子。
“你經常做這些?”
“你說煮面?”
“恩…”
差不多吧。
“你沒行過軍吧?”
鳳鉞微微一愣,僵硬的脖子,搖了搖頭。
他的身份尊貴,將來是要做儲君的,必然不能去冒那樣的險。
“這些都是很簡單的,行軍時,有時候會在野外扎寨,我們會就地支起帳篷和鍋,各自圍著鍋做些吃食,有什么便放什么,煮出來總是香的,若是冬天,能吃上這口熱乎乎的,別提多滿足了。”
鳳鉞還是第一次聽到江柔兒提起這些,甚至還是第一次聽她一口氣說這么多話。
一邊說著,江柔兒一邊麻利的給他的碗里添了一個雞蛋和蔥花。
捧到他面前時,鳳鉞微微皺眉,看了江柔兒一眼,欲言又止。
“快嘗嘗。”
江柔兒知道,他這些日子都沒能好好吃上一口,這會兒應該是餓壞了。
鳳鉞微微點頭,執了筷子,先將漂浮的一圈蔥花給逐個挑了出來。
“你…你不吃蔥?”
“恩,不喜歡。”
“多大的人了,還挑。”
江柔兒嘀咕一句,兩人之間,竟有些拉近了距離的感覺。鳳鉞微微一愣,想要抬頭,卻看到一雙筷子伸到了他的碗里,替他將蔥花挑了出來。
鳳鉞抬眸看著她,臉上,眼里,滿是柔情。
藏在袖里的和離書竟有些舍不得給她了。
他原本,不就是來送和離書的么?
“都挑完了,快吃吧。”
“恩。”
鳳鉞應了一聲,低頭吃面,入口的味道甚好,如他此刻被捂化了的心。心情,也甚好。
一整個下午,鳳鉞的心情都是極好的,他甚至打開了房門,張開雙臂,感受陽光照耀在身上帶來溫暖的感覺。他雖失去太子之位,失去了儲君之爭,但他也許并不是失去了所有。
若此情此景,能夠長久靜好,不負歲月,不負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