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正文 第 四十 卷   旌陽宮鐵樹鎮妖(2)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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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四十 卷   旌陽宮鐵樹鎮妖(2)


更新時間:2024年01月20日  作者:馮夢龍  分類: 歷史 | 經典 | 馮夢龍 | 警世通言 
正文第四十卷

旌陽宮鐵樹鎮妖(2)

卻說孽龍精奮死來戰真君,真君正要拿住他,以絕禍根。

那些蛟黨終是心中懼怯,真君的弟子們各持寶劍,或斬了一兩個的,或斬了三四個的,或斬了五六個的,噴出腥血,一片通紅。周廣一劍,又將孽龍的第二子斬了。其余蛟黨一個個變化走去。只有孽龍與真君獨戰,回頭一看,蛟黨無一人在身傍,也只得跳上云端,化一陣黑風而走。真君急追趕時,已失其所在,乃同眾弟子回歸。真君謂吳猛曰:“此番若非君之法力,數百萬生靈,盡葬于波濤中矣!”吳君曰:“全仗尊師殺退蛟孽,不然弟子亦危也。”

卻說孽龍屢敗,除殺死族類外,六子之中,已殺去四子。

眾蛟黨恐真君誅已,心怏怏不安,盡皆變去,止有三蛟未變,三蛟者:二蛟系孽龍子,一蛟系孽龍孫,藏于新建洲渚之中。

其余各變形為人,散于各郡城市鎮中,逃躲災難。

一日,有真君弟子曾亨入于城市,見二少年,狀貌殊異,鞠躬長揖,向曾亨問曰:“公非許君高門乎?”曾亨曰:“然。”

既而問少年曰:“君是何人也?”少年曰:“仆家居長安,累世崇善。遠聞許公深有道術,誅邪斬妖,必仗神劍,愿聞此神劍有何功用?”曾亨曰:“吾師神劍,功用甚大,指天天開,指地地裂,指星辰則失度,指江河則逆流。萬邪不敢當其鋒,千妖莫能攖其銳。出匣時,霜寒雪凜;耀光處,鬼哭神愁。乃天賜之至寶也。”少年曰:“世間之物,不知亦有何物可當賢師神劍,而不為其所傷?”曾亨戲謂之曰:“吾師神劍,惟不傷冬瓜葫蘆二物耳,其余他物皆不能當也。”少年聞言,遂告辭而去。曾亨亦不知少年乃是蛟精所變也。蛟精一聞冬瓜葫蘆之言,盡說與黨類知悉。

真君一日以神劍授弟子施岑、甘戰,令其遍尋蛟黨誅之。

蛟黨以甘、施二人尋追甚緊,遂皆化為葫蘆冬瓜,泛滿江中。

真君登秀峰之巔,運神光一望,乃呼施岑、甘戰謂曰:“江中所浮者,非葫蘆冬瓜,乃蛟精余黨也。汝二人可履水內斬之。”

于是施岑、甘戰飛步水上,舉劍望葫蘆亂砍。那冬瓜葫蘆乃是輕浮之物,一砍即入水中,不能得破。正懊惱之間,忽有過往大仙在虛空中觀看,遂令社伯之神,變為一八哥鳥兒,在施岑、甘戰頭上叫曰:“下剔上,下剔上。”施岑大悟,即舉劍自下剔上,滿江蛟黨約有七百余性命,連根帶蔓,悉無噍類。江中碧澄澄流水,變為紅滾滾波濤。止有三蛟未及變形者,因而獲免。真君見蛟黨盡誅,遂封那八哥鳥兒頭上一冠,所以至今八哥兒頭上,皆有一冠。真君斬盡蛟黨,后人有詩嘆曰:神劍棱棱辟萬邪,碧波江上砍葫瓜。

孽龍黨類思翻海,不覺江心殺自家。

且說孽龍精所生六子,已誅其四。蛟黨千余,俱被真君誅滅。止有第三子與第六子,并有一長孫藏于新建縣洲渚之中,尚得留命。及聞真君盡誅其蛟類,乃大哭曰:“吾父未知下落,今吾等兄弟六人,傳有子孫六七百,并其族類,共計千余。今皆被許遜剿滅,止留我兄弟二人,并一侄在此。吾知許遜道法高妙,豈肯容我叔侄們性命?不如前往福建等處,逃躲殘生,再作區處。”正欲起行,忽見真君同弟子甘戰、施岑卒至,三蛟急忙逃去。真君見一道妖氣沖天而起,乃指與甘、施二人曰:“此處有蛟黨未滅,可追去除之,以絕其根。”

真君遂與甘、施二人,飛步而行,躡蹤追至半路,施岑飛劍斬去一尾。追至福建延平府,地名搽洋九里潭,其一蛟即藏于深潭之中。真君召鄉人謂曰:“吾乃豫章許遜,今追一蛟精至此,伏于此潭。吾今將竹一根,插于潭畔石壁之上,以鎮壓之,不許殘害生民。汝等居民,勿得砍去!”言畢,即將竹插之,囑曰:“此竹若罷,許汝再生;此竹若茂,不許再出。”

至今潭畔,其竹母若凋零,則復生一筍,成竹替換復茂。今號為“許真君竹”,至今其竹一根在。往來舟船,有商人見其蛟者,其蛟無尾。

更有一蛟被真君與甘、施二人,趕至福建建寧府崇安縣。

有一寺名懷玉寺,其寺有一長老,法名全善禪師,在法堂誦經。忽見一少年走入寺中,哀告曰:“吾乃孽龍之子,今被許遜剿滅全家,追趕至此。望賢師憐憫,救我一命。后當重報!”

長老曰:“吾聞豫章許遜道法高妙,慧眼通神,吾此寺中,何處可躲?”少年曰:“長老慈悲為念,若肯救拔小人,小人當化作粟米一粒藏于賢師掌中,待許遜到寺,賢師只合掌誦經,方保無事。”長老允諾。少年即化為粟米一粒,入于長老掌中躲訖。真君與甘戰、施岑二人,趕入寺中,謂長老曰:“吾乃豫章許遜,趕一蛟精至此。今在何處?可令他出來見我!”長老也不答應,只管合掌拱手,口念真經。真君不知藏在長老掌中,遍尋不見,遂往寺外前后處尋之,并不見蹤跡。施岑曰:“想蛟精去矣,吾等合往他處尋趕。”

卻說蛟精以真君去寺已遠,乃復化為少年,拜謝長老曰:“深蒙賢師活命之恩,無可報答,望賢師分付寺中,著令七日七夜不要撞鐘擂鼓,容我報答一二。”長老依言,分付師兄師弟、徒子徒孫等訖。及至三日,只見寺中前后狂風頓起,冷氣颼颼,土木自動。長老大驚,謂僧眾曰:“吾觀孽龍之子,本是害人之物,得我救命,教我等‘七日七夜不動鐘鼓’。今止三日,風景異常,想必是他把言語哄我。若不打動鐘鼓,莫承望他報恩,此寺反遭其害,那時悔之晚矣。”于是即令僧眾撞起那東樓上華鐘。那鐘兒響了一百單八聲,榮榮汪汪,正是:梵王宮里鯨聲吼,商客舟中夜半聞。

又打起那西樓上畫鼓。那鼓兒響了一個三起三煞,叮叮冬冬,正是:儼若雷鳴云漢上,恍疑鼉吼海濤中。

那蛟精聞得鐘鼓之聲,吃了一驚,即轉身又化為少年,回到寺中,來見長老言曰:“吾前日分付寺中,七日勿動鐘鼓,意欲將寺門外前后高山峻嶺,滾成萬畝良田,報答我師活命之恩。今才三日,止將高山上略蕩得平些,滾有泉出,未及如數,而吾師即動鐘鼓,其故何也?”長老以狂風頓起,山動地動為對。那少年不勝嘆息。長老乃令人往寺外前后觀之,但見高峻之處,皆蕩得坦平。滾滾泉流不竭。至今懷玉寺中,不止千頃平坦良田,蓋亦蛟精報恩所致。

卻說真君離了寺門,遍尋不見蛟精,乃復回高處望之,只見妖氣依原還在寺中。乃與甘、施二人,又來寺中尋覓。其蛟精知真君復來,即先化為一僧,拜辭長老言曰:“吾族中有眾千余,皆被許遜誅滅。兄弟六人,已亡其四,吾父又未知存亡何如。吾今悔改前非,修行悟道。”言畢垂淚而別。真君果復至寺中,只見妖氣出外,遂乃躡跡追至建陽,地名葉墩。

遙見一僧,知是蛟精所變。乃令甘、施二弟子追趕至近,甘、施意欲斬之,真君連忙喝住曰:“不可!此物雖是害人,今化為僧,量必改惡遷善。”遂叱曰:“孽畜,我今赦汝前去,汝務要從善修行,勿害生民!吾有諦語,分付與汝,勞心記著:‘逢湖則止,逢仰則祝’”分付已畢,遂縱之而去。甘戰叱曰:“孽畜,我師父饒了你性命,再不要害人!”施岑亦叱曰:“孽畜,你若不遵我師父諦語,再若害人,我擒汝就如反掌之易!”

那僧含羞亂竄而去。

脫離了葉墩地方,來至一村,前有一山,遇一牧童。其僧乃問曰:“此處是何地方?”牧童答曰:“此處地方貴湖,前面一山,名曰仰山。”僧聞牧童之言,乃大喜曰:“適間承真君分付:‘逢湖則止,逢仰則祝’今到此處,合此二意,可以在此居住矣。”遂憩于路旁水田之間,其中間泉水,四時不竭,此地名龍窟。后乃名離龍窟。龍僧即于仰山修行,法名古梅禪師。遂建一寺,名仰山寺。其寺當時乏水,古梅將指頭在石壁上亂指,皆有泉出。其寺田糧亦廣,至今猶在。真君即于葉墩立一觀,名曰真君觀,遙與仰山相對,以鎮壓之。

其觀至今猶存。

卻說真君又追一蛟精,其蛟乃孽龍第一子之子,孽龍之長孫也。此蛟直走至福州南臺躲避,潛其蹤跡。真君命甘、施二弟子遍處尋索,乃自立于一石上,垂綸把釣。忽覺釣絲若有人扯住一般,真君乃站在石上,用力一扯,石遂裂開。石至今猶在,因名為釣龍石。只見扯起一個大螺,約有二三丈高大。螺中有一女子現出,真君曰:“汝妖也!”那女子雙膝跪地,告曰:“妾乃南海水侯第三女。聞尊師傳得仙道,欲求指教修真之路,故乘螺舟特來相叩。”真君乃指以高蓋山,可為修煉之所,且曰:“此山有苦參甘草,上有一井,汝將其藥投于井中,日飲其水,久則自可成仙。”遂命女子復入螺中,用巽風一口,吹螺舟浮于水面,直到高蓋山下。女子乘螺于此,其螺化為大石,至今猶在。遂登山采取苦參甘草等藥,日于井中投之,飲其井泉,后女子果成仙而去。至今其鄉有病者,汲井泉飲之,其病可愈。

卻說施岑、甘戰回見真君,言蛟精無有尋處。真君登高山絕頂以望,見妖氣一道,隱隱在福州城開元寺井中噴出,乃謂弟子曰:“蛟精已入在井中矣。”遂至其寺中,用鐵佛一座,置于井上壓之。其鐵佛至今猶在。真君收伏三蛟已畢,遂同甘戰、施岑復回豫章,再尋孽龍誅之。后人有詩嘆曰:

迢迢千里到南閩,尋覓蛟精駕霧云。

到處留名留異跡,今人萬古仰真君。

卻說孽龍既不能滾沉豫章,其族黨變為瓜葫,一概被真君所滅。所生六子,斬了四子,只有二子一孫,猶未知下落。

越思越惱,只得又奔往洋子江中,見了火龍父親,哭訴其事。

火龍曰:“四百年前,孝悌明王傳法與蘭公,卻使蘭公傳法與諶母,諶母傳法與許遜。吾知許遜一生,汝等有此難久矣。故我當時就令了黿帥,統領蝦兵蟹將,要問他追了金丹寶鑒、銅符鐵券之文。誰知那蘭公將我等殺敗。我彼時少年精壯,也奈何蘭公不得;今日有許多年紀,筋力憔悴,還奈得許遜何!

這憑你自去。”孽龍嘆曰:“今人有說父不顧子的世界,果然果然。”火龍罵曰:“畜生,我滿眼的孫子,今日被你不長進,敗得一個也沒了,還來怨我父親!”遂打將孽龍出來。

孽龍見父親不與他做主,遂在江岸上放聲大哭,驚動了南海龍王敖欽第三位太子。彼時太子領龍王鈞旨,同巡江夜叉全身披掛,手執鋼刀,正在此巡邏長江。認得是火龍的兒子,即忙問曰:“你在此哭甚事?”孽龍道:“吾族黨千余,皆被許遜誅滅,父親又不與我作主。我今累累然若喪家之狗,怎的由人不哭?”太子曰:“自古道:‘家無全犯。’許遜怎么就殺了你家許多人?他敢欺我水府無人么?老兄且寬心,待我顯個手段,擒他報取冤仇!”孽龍道:“許遜傳了諶母飛步之法,仙女所賜寶劍,其實神通廣大,難以輕敵。”太子曰:“我龍宮有一鐵杵,叫做如意杵;有一鐵棍,叫做如意棍。這個杵這個棍,欲其大,就有屋桷般大;欲其小,只如金針般小;欲其長,就有三四丈長;欲其短,只是一兩寸短。因此名為如意。此皆父王的寶貝。那棍兒被孫行者討去,不知那猴子打死了千千萬萬的妖怪。只有這如意杵兒,未曾使用,今帶在我的身邊,試把來與許遜弄一弄,他若當抵得住,真有些神通。”孽龍問道:“這杵是那一代鑄的?”太子道:“這杵是乾坤開辟之時,有一個盤古王,鑿了那昆侖山幾片棱層石,架了一座的紅爐。砍了廣寒宮一株婆娑樹,燒了許多的黑炭。

取了須彌山幾萬斤的生鐵,用了太陽宮三昧的真火,叫了那煉石的女媧,煉了七七四十九個日頭。卻命著雨師灑雨,風伯煽風,太乙護爐,祝融看火,因此上煉得這個杵兒。要大就大,要小就小,要長就長,要短就短。且此杵有些妙處,拋在半空之中,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更會變化哩。”孽龍問曰:“如今那鐵杵放在那里?”太子即從耳朵中拿將出來,向風中幌一幌,就有屋桷般大。幌兩幌,就有竹竿般長。孽龍大喜曰:“這樣東西,要長就長,要大則大,那許遜有些法力,尚可當抵一二。徒弟們皆是后學之輩,禁得幾杵?”

夜叉見太子欲與孽龍報仇,乃諫曰:“爺爺沒有鈞旨,太子怎敢擅用軍器?恐爺爺知道,不當穩便。”太子曰:“吾主意已定,你肯輔我,便同去;如不肯輔我,任你先轉南海去罷。”夜叉不肯相助自去了。那太子奔殺豫章,要拿許遜,與孽龍報仇。卻怎生打扮,則見:重疊疊鱉甲堅固,整齊齊海帶飛斜。身騎著海馬號三花,好一似天門冬將軍披掛。走起了磊磊落落滑石,飛將來溟溟漠漠辰砂。索兒絞的是天麻,要把威靈仙拿下。

卻說真君同著弟子甘戰、施岑等各仗寶劍,正要去尋捉孽龍,忽見龍王三太子叫曰:“許遜,許遜,你怎么這等狠心,把孽龍家千百余人一概誅戮!你敢小覷我龍宮么?我今日與你賭賽一陣,才曉得我的本事。”真君慧眼一看,認得是南海龍王的三太子,喝曰:“你父親掌管南海,素稱本分,今日怎的出你們不肖兒子?你好好回去,免致后悔!”太子道:“你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殺其兄。孽龍是我水族中一例之人,我豈肯容你這等欺負!”于是舉起鋼刀,就望真君一砍。真君亦舉起寶劍來迎,兩個大殺一常則見:一個是九天中神仙領袖,一個是四海內龍子班頭。一個的道法精通,卻會吞云吸霧;一個的武藝慣熟,偏能掣電驅雷。一個呼諶母為了師傅,最大神通;一個叫龍王做了父親,盡高聲價。一個飛寶劍,前挑后剔,光光閃閃,就如那大寒陸地凜嚴霜;一個拋鐵杵,直撞橫沖,璣璣玸煫s煟腿縋淺谷*家燒爆竹。真個是棋逢敵手,終朝勝負難分;卻原來陣遇對頭,兩下高低未辨。

真君與那太子刀抵劍,劍對刀,自巳牌時分戰至午時,不分勝敗。施岑謂眾道友曰:“此龍子本事盡高,恐師父不能拿他,可大家一齊掩殺。”那太子見真君弟子一齊助戰,遂在耳朵中取出那根鐵杵來,幌了兩三幌,望空拋起。好一個鐵杵!

一變作十,十變作百,百變作千,千變作萬,半天之中,就如那紛紛柳絮顛狂舞,滾滾蜻蜓上下飛。滿空撞得砅梆響,恰是潘丞相公子打擂槌。你看那真君的弟子們,才把那腦上的杵兒撇開,忽一杵在腦后一打;才把那腦后的杵兒架住,忽一杵在心窩一篤。才把心窩的杵兒一抹,忽一杵在肩膀上一錐。那些弟子們怕了那杵,都敗陣而走。好一個真君,果有法術,果有神通,將寶劍望東一指,杵從東落;望西一指,杵從西開;望南一指,杵從南墜;望北一指,杵從北散。真君雖有這等法力,爭奈千千萬萬之杵,一杵去了,一杵又來,卻未能取勝。

忽觀世音菩薩空中聞得此事,乃曰:“敖欽龍王十分仁厚,生出這個不肖兒子,助了蛟精。我若不去收了他如意杵寶貝,許遜縱有法力,無如之何。”于是駕起祥云,在半空之中,解下身上羅帶,做成一個圈套兒丟將起來,把那千千萬萬之杵盡皆套去。那太子見有人套去他的寶貝,心下慌張,敗陣而走。孽龍接見,問曰:“太子與許遜征戰得大勝否?”太子曰:“我戰許遜正在取勝之際,不想有一婦人使一個圈套,把我那寶貝套去了。我今沒處討得!”孽龍曰:“套寶貝者,非是別人,乃是觀世音菩薩。”言未畢,真君趕至,孽龍望見,即化一陣黑風走了。太子心中不忿,又提著手中鋼刀,再來交戰。

此是敗兵之將,英勇不加,兩合之中,被真君左手一劍架開鋼刀,卻將右手一劍來斬太子。忽有人背后叫曰:“不可,不可!”真君舉眼一看,見是觀音,遂停住寶劍。觀音曰:“此子是敖欽龍王的第三子,今無故輔助孽龍,本該死罪。奈他父親素是仁厚,今我在此,若斬了此子,龍王又說我不救他,體面上不好看。”真君方才罷手。

卻說那巡江夜叉回轉龍宮,將太子助孽龍之事,一一稟知龍王。龍王頓足罵曰:“這畜生恁的不肖!”彼時東海龍王敖順,西海龍王敖廣,北海龍王敖潤同聚彼處,亦曰:“這畜生今日去戰許遜,就如那葛伯與湯為仇;輔助孽龍,就如那崇侯助紂為虐,容不得他!”敖欽曰:“這樣兒子要他則甚!”

遂取過一口利劍,敕旨一道,令夜叉將去叫太子自刎而亡。夜叉領了敕旨,赍了寶劍,徑來見著三太子。太子聞知其故,唬得魂不著體,遂跪下觀音叫道:“善菩薩!沒奈何,到我父王處保過這次。”觀音道:“只怕你父親難饒你死罪。你不如到蛇盤谷中鷹愁澗躲避,三百年后,等唐三藏去西天取經,罰你變做個騾子,徑往天竺國馱經過來。那時將功贖罪,我對你父親說過,或可留你。”太子眼淚汪汪,拜辭觀世音,往鷹愁澗而去。觀音復將所收鐵杵付與夜叉,教夜叉交付與龍王去訖。真君亦辭了觀音回轉豫章,不在話下。

卻說觀音菩薩別了真君,欲回普陀巖去,孽龍在途中投拜,欲求與真君講和,后當改過前非,不敢為害。言辭甚哀。

觀音見其言語懇切,乃轉豫章,來見真君。真君問曰:“大圣到此,復有何見諭?”觀音曰:“吾此一來,別無甚事。孽龍欲與君講和,今后改惡遷善,不知君允否?”真君曰:“他既要講和,限他一夜滾百條河,以雞鳴為止,若有一條不成,吾亦不許。”觀音辭真君而去。弟子吳猛諫曰:“孽畜原心不改,不可許之。”真君曰:“吾豈不知,但江西每逢春雨之時,動輒淹浸。吾欲其開成百河,疏通水路耳,非實心與之和也。吾今分付社伯,阻撓其功,勿使足百條之數,則其罪難免,亦不失信于觀音矣。”

卻說孽龍接見觀音,問其所以。觀音將真君所限之事,一一說與。孽龍大喜,是夜用盡神通,連滾連滾,恰至四更,社伯扣計其數,已滾九十九條。社伯心慌,乃假作雞鳴,引動眾雞皆鳴。孽龍聞得大驚,自知不能免罪,乃化為一少年,未及天明,即遁往湖廣躲避去訖。真君至天明查記河數,止欠一條,雞聲盡鳴,乃知是社伯所假也。遂令弟子計功受賞。真君急尋孽龍之時,已不知其所在。后來遂于河口立縣,即今之南康湖口縣是焉。

卻說孽龍遁在黃州府黃岡縣地方,變作個少年的先生求館。時有一老者姓史名仁,家頗饒裕,有孫子十余人,正欲延師開館。孽龍至其家,自稱:“豫章曾良,聞君家有館,特來領教。”史老見其人品清高,禮貌恭敬,心竊喜之。但不知其學問何如。遂謂曰:“敝鄉舊俗,但先生初來者,或考之以文,或試之以對,然后啟帳。卑老有一對,欲領尊教何如?”

孽龍曰:“愿聞。”史老曰:“曾先生腰間加四點,魯邦賢士。”

孽龍曰:“我就把令孫為對。”遂答曰:“史小子頭上著一橫,吏部天官”史老見先生對得好,不勝之喜,乃曰:“先生高才邃養,奈寒舍學俸微少,未可輕屈。”孽龍道:“小子借寓讀書,何必計利!”史老遂擇日啟館,叫諸孫具贄見之儀,行了拜禮,遂就門下受業。孽龍教授那些生徒,辨疑解惑,讀書說經,明明白白,諸生大有進益,不在話下。

卻說真君以孽龍自滾河以后,遍尋不見,遂同甘戰、施岑二人,徑到湖廣地面,尋覓蹤跡。忽望妖氣在黃岡縣鄉下姓史的人家,乃與二弟子徑往其處,至一館中,知是孽龍在此變作先生,教訓生徒。真君乃問其學生曰:“先生那里去了?”

學生答云:“先生洗浴去了。”真君曰:“在那里洗浴?”學生曰:“在澗中。”真君曰:“這樣十一月天氣,還用冷水洗浴?”

學生曰:“先生是個體厚之人,不論寒天熱天,常要水中去浸一浸。若浸得久時,還有兩三個時辰才回來。”真君乃與弟子坐在館中,等他回時,就下手拿著。忽舉頭一看,見柱壁上有對聯云:趙氏孤兒,切齒不忘屠岸賈;伍員烈士,鞭尸猶恨楚平王。

又壁上題有詩句云:

自嘆年來運不齊,子孫零落卻無遺。

心懷東海波瀾闊,氣壓西江草樹低。

怨處咬牙思舊恨,豪來揮筆記新詩。

男兒不展風云志,空負天生八尺軀。

真君看詩對已畢,大驚,謂弟子曰:“此詩此對,皆是復仇之詩。若此孽不除,終成大患。汝等務宜勉力擒之!”言未畢,忽史老來館中,看孫子攻書。時盛冬天氣,史老身上披領羊裘,頭上戴頂暖帽,徐徐而來。及見真君豐姿異常,連忙施禮,問曰:“先生從何而來?”真君曰:“小生乃豫章人,特來訪友。”史老謂孫子曰:“客在此,何不通報?”遂邀真君與二弟子至家下告茶。茶畢,史老問真君姓名,真君曰:“小生姓許名遜。此二徒,一姓施名岑,一姓甘名戰。”史老曰:“聞得許君者法術甚妙,誅滅蛟精,敢是足下否?”真君曰:“然。”史老遂下拜。真君以其年老,連忙答禮。史老問曰:“仙駕臨此,欲何為?”真君曰:“尊府教令孫者,乃孽龍精也,變形于此。吾尋蹤覓跡,特來擒之。”史老大驚曰:“怪道這個先生無問寒天暑天,日從澗中洗裕浴水之處,往時淺淺的,今成一潭,深不可量。”真君曰:“老翁有緣,幸遇小生相救,不然今日是個屋舍,后日是個江河,君家且葬魚腹矣。”

史老曰:“此蛟精怎的拿他?”真君曰:“此孽千變萬化,他若堤防于我,擒之不易;幸今或未覺,縱要變時,必資水力。可令公家凡水缸水桶洗臉盆及碗盞之類,皆不可注水,使他變化不去,我自然拿了他。”史老分付已畢。孽龍正洗浴回館,真君見了,大喝一聲:“孽畜走那里去?”孽龍大驚,卻待尋水而變,遍處無水,惟硯池中有一點余水未傾,遂從里面變化而去,竟不知其蹤跡。后人有詩嘆曰:堪嘆蛟精玄上玄,墨池變化至今傳。

當時若肯心歸正,卻有金書取上天。

史老見真君趕去孽龍,甚是感謝,乃留真君住了數日,極其款曲。真君曰:“此處孽龍居久,恐有沉沒之患。汝可取杉木一片過來,吾書符一道,打入地中,庶可以鎮壓之。”真君鎮符已畢,感史老相待殷勤,更取出靈丹一粒,點石一片,化為黃金,約有三百余兩,相謝史老而去。施岑曰:“孽龍今不知遁在何處?可從此湖廣上下,遍處尋覓誅之。”真君曰:“或此孽瞰我等在此,又往豫章,欲沉郡城土地,未可知也。

莫若且回家中,覓其蹤跡;如果不在,再往外獲之未晚。”于是師弟們一路回歸。

卻說孽龍精硯池變去,又化為美少男子,逃往長沙府。聞知刺史賈玉家生有一女,極有姿色。怎見得:眉如翠羽,肌如凝脂,齒如瓠犀,手如柔荑。臉襯桃花瓣,鬟堆金鳳絲。秋波湛湛妖嬈態,春筍纖纖嬌媚姿。說甚么漢苑王嬙,說甚么吳宮西施,說甚么趙家飛燕,說甚么楊家貴妃。柳腰微擺鳴金珇,蓮步輕移動玉肢。月里嫦娥難比此,九天仙子怎如斯。

孽龍遂來結拜刺史賈玉,賈玉問曰:“先生何人也?”答曰:“小人姓慎名郎,金陵人氏。自幼頗通經典,不意名途淹滯,莫能上達,今作南北經商之客耳。因往廣南販貨,得明珠數斛,民家無處作用,特來獻與使君,伏望笑留!”賈使君曰:“此寶乃先生心力所求,況汝我萍水相逢,豈敢受此厚賜?”

再三推拒。慎郎獻之甚切,使君不得已而受之。留住數日,使君見慎郎禮貌謙恭,豐姿美麗。琴棋書畫,件件皆能;弓矢干戈,般般慣熟。遂欲以女妻之。慎郎鞠躬致謝,復將珍寶厚賄使君親信之人,悉皆稱贊慎郎之德。使君乃擇吉日,將其女與慎郎成親,不在話下。

卻說慎郎在賈府成婚以后,歲遇春夏之時,則告稟使君,托言出游江湖,經商買賣。至秋冬之時,則重載船只而歸,皆是奇珍異寶。使君大喜曰:“吾得佳婿矣!”蓋不知其為蛟精也。所得資財寶貨,皆因春夏大水,覆人舟船,搶人財寶,裝載而歸。慎郎入贅三年,復生三子。一日慎郎尋思起來,不勝忿怒曰:“吾家世居豫章,子孫族類一千余眾,皆被許遜滅絕,破我巢穴,使我無容身之地。雖然潛居此地,其實怨恨難消。今既歲久,諒許遜不復知有我也。我今欲回豫章,大興洪水,潰沒城郡,仍滅取許遜之族,報復前仇,方消此恨。”

言罷,來見使君。使君問曰:“賢婿有何話說?”慎郎曰:“方今春風和暖,正宜出外經商,特來拜辭岳父而去。家中妻子,望岳丈看顧。”使君曰:“賢婿放心前去,不必多憂。若得充囊之利,早圖返棹。”言罷,分別而去。

時晉永嘉七年,真君與其徒甘戰、施岑周覽城邑,遍尋蛟孽,三年間,杳無蹤跡,已置之度外去了。不想這孽龍自來送死。忽一日,道童來報,有一少年子弟,豐姿美貌,衣冠俊偉,來謁真君。真君命入,問曰:“先生何處人也?”少年曰:“小生姓慎名郎,金陵人氏。久聞賢公有斡旋天地之手,懾伏孽龍之功,海內少二,寰中寡雙。小生特來過訪,欲遂識荊之愿,別無他意。”真君曰:“孽精未除,徒負虛名,可愧,可愧!”真君言罷,其少年告辭而出。真君送而別之。甘、施二弟子曰:“適間少年,是何人也?”真君曰:“此孽龍也。

今來相見,探我虛實耳。”甘、施曰:“何以知之?”真君曰:“吾觀其人妖氣尚在,腥風襲人,是以知之。”甘、施曰:“既如此,即當擒而誅之,何故又縱之使去也?”真君曰:“吾四次擒拿,皆被變化而去。今佯為不知,使彼不甚堤防,庶可隨便擒之耳。”施岑乃問曰:“此時不知逃躲何處?吾二人愿往殺之。”真君舉慧眼一照,乃曰:“今在江滸,化為一黃牛,臥于郡城沙磧之上。我今化為一黑牛,與之相斗,汝二人可提寶劍,潛往窺之。候其力倦,即拔劍而揮之,蛟必可誅也。”

言罷,遂化一黑牛,奔躍而去,真個:

四蹄堅固如山虎,兩角崢嶸似海龍。

今向沙邊相抵觸,神仙變化果無窮。

真君化成黑牛,早到沙磧之上,即與黃牛相斗。恰斗有兩個時辰,甘、施二人躡跡而至,正見二牛相斗,黃牛力倦之際,施岑用劍一揮,正中黃牛左股。甘戰亦揮起寶劍斬及一角,黃牛奔入城南井中,其角落地。今馬當相對有黃牛洲。

此角日后成精,常變牛出來,害取客商船只,不在話下。

卻說真君謂甘、施曰:“孽龍既入井中,諒巢穴在此。吾遣符使吏兵導我前進,汝二人可隨我之后,躡其蹤跡,探其巢穴,擒而殺之,以絕后患。”言罷,真君乃跳入井中。施、甘二人,亦跳入井中。符使護引真君前進。只見那個井其口上雖是狹的,到了下面,別是一個乾坤。這邊有一個孔,透著那一個孔,那邊有一個洞,透著那一個洞,就似杭州城二十四條花柳巷,巷巷相穿;又似龍窟港三十六條大灣,灣灣相見。常人說道井中之蛙,所見甚小,蓋未曾到這個所在,見著許大世界。真君隨符使一路而行,忽見有一樣物件,不長不短,圓圓的相似個擂棰模樣。甘戰抬起看時,乃是一車轄。

問于真君曰:“此井中怎的有此車轄?”真君道:“昔前漢有一人,姓陳名遵,每大會賓客,輒閉了門,取車轄投于井中,雖有急事,不得去。必飲罷,才撈取車轄還人。后有一車轄,再撈不起,原來水蕩在此處來了。”

又行數里,忽見有一個四方四角,新新鮮鮮的物件,施岑檢將起來一看,原來是個印匣兒。問于真君,真君曰:“昔后漢有宦官張讓劫遷天子,北至河上,將傳國玉璽投之井中,再無人知覺。后洛陽城南驪宮井有五色氣一道直沖上天,孫堅認得是寶貝的瑞氣,遂命人浚井,就得了這一顆玉璽。璽便得去,卻把這個匣兒遺在這里。”又行數里,忽見有一物件,光閃閃,白凈凈,嘴灣灣,腹大大的,甘戰卻拾將起來一看,原來是個銀瓶。甘戰又問于真君,真君曰:“曾聞有一女子吟云:‘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井底引銀瓶,銀瓶欲上絲繩絕。’想這個銀瓶,是那女子所引的,因斷了繩子,故流落在此。”

符使稟曰:“孽龍多久遁去,真仙須急忙追趕,途路之上,且不要講古。”真君于是命弟子趲步而行。只見水族之中,見了的唬得魂不附體。鲇魚兒只把口張,團魚兒只把頸縮,蝦子兒只顧拱腰,鯽魚兒只顧搖尾,真君都置之不問。卻說那符使引真君再轉一灣抹一角,正是行到山窮水盡處,看看在長沙府賈玉井中而出。真君曰:“今得其巢穴矣。”遂辭了符使回去,自來抓尋。

卻說孽龍精既出其井,仍變為慎郎,入于賈使君府中。使君見其身體狼狽,舉家大驚,問其緣故。慎郎答曰:“今去頗獲大利,不幸回至半途,偶遇賊盜,資財盡劫。又被殺傷左額左股,疼痛難忍。”使君看其刀痕,不勝隱痛,令家僮請求醫士療治。真君乃扮作一醫士,命甘、施二人,扮作兩個徒弟跟隨。這醫士呵:道明賢圣,藥辨君臣。遇病時,深識著望聞問切;下藥處,精知個功巧圣神。戴唐巾,披道服,飄飄揚揚;搖羽扇,背葫蘆,瀟瀟灑灑。診寸關尺三部脈,辨邪審痼,奚煩三折肱;療上中下三等人,起死回生,只是一舉手。真個是東晉之時,重生了春秋扁鵲;卻原來西江之地,再出著上古神農。萬古共稱醫國手,一腔都是活人心。

卻說真君扮了醫士,賈府僮仆見了,相請而去。進了使君宅上,相見禮畢。使君曰:“吾婿在外經商,被盜賊殺傷左額左股。先生有何妙藥,可以治之?容某重謝。”真君曰:“寶劍所傷,吾有妙法,手到即愈。”使君大喜,即召慎郎出來醫治。當時蛟精臥于房中,問僮仆曰:“醫士只一人么?”僮仆曰:“兼有兩個徒弟。”蛟精卻疑是真君,不敢輕出。其妻賈氏催促之曰:“醫人在堂,你何故不出?”慎郎曰:“你不曉事,醫得我好也是這個醫士,醫得不好也是這個醫士。”賈氏竟不知所以。使君見慎郎不出,親自入房召之。真君乃隨使君之后,直至房中厲聲叱曰:“孽畜再敢走么?”孽龍計窮勢迫,遂變出本形,蜿蜒走出堂下。不想真君先設了天羅地網,活活擒之。又以法水噴其三子,悉變為小蛟。真君拔劍并誅之。賈玉之女,此時亦欲變幻,施岑活活擒祝使君大驚。真君曰:“慎郎者,乃孽龍之精,今變作人形,拜爾為岳丈。吾乃豫章許遜,追尋至此擒之。爾女今亦成蛟,合受吾一劍。”

賈使君乃與其妻跪于真君之前,哀告曰:“吾女被蛟精所染,非吾女之罪,伏望憐而赦之!”真君遂給取神符與賈女服之,故得不變。

真君謂使君曰:“蛟精所居之處,其下即水。今汝舍下深不逾尺,皆是水泉。可速徙居他處,毋自蹈禍!”使君舉家驚惶,遂急忙遷居高處。原住其地,不數日果陷為淵潭,深不可測。今長沙府昭潭是也。施岑卻從天羅地網中取出孽龍,欲揮劍斬之。真君曰:“此孽殺之甚易,擒之最難。我想江西系是浮地,下面皆為蛟穴。城南一井其深無底,此井與江水同消長。莫若鎖此畜回歸,吾以鐵樹鎮之井中,系此孽畜于鐵樹之上。使后世倘有蛟精見此畜遭厥磨難,或有警惕,不敢為害。”甘戰曰:“善!”遂鎖了孽龍,徑回豫章。于是驅使神兵,鑄鐵為樹,置之郡城南井中。下用鐵索鉤鎖,鎮其地脈,牢系孽龍于樹,且祝之曰:鐵樹開花,其妖若興,吾當復出。鐵樹居正,其妖永除。水妖屏跡,城邑無虞。

又留記云:

鐵樹鎮洪州,萬年永不休。天下大亂,此處無憂。天下大旱,此處薄收。

又元朝吳全節有詩云:

八索縱橫維地脈,一泓消長定江流。

豫章勝地由天造,砥柱中天憶萬秋。

真君又鑄鐵為符,鎮于鄱陽湖中。又鑄鐵蓋覆于廬陵元潭,今留一劍在焉。又立府靖于窕峣山頂,皆所以鎮壓后患也。

真君既擒妖孽,功滿乾坤。時晉明帝太寧二年,大將軍王敦,字處仲,出守武昌,舉兵內向,次洞庭湖。真君與吳君同往說之,蓋欲止敦而存晉室也。是時郭景純亦在王敦幕府,因此三人得以相會。景純謂真君曰:“公斬馘蛟精,功行圓滿。況曩時西山之地,靈氣鐘完,公不日當上升矣。”真君感謝。

一日景純同真君、吳君來謁王敦。敦見三人同至,大喜,遂令左右設宴款待。酒至半酣,敦問曰:“我昨宵得一夢,夢見一木破天,不知主何吉兇?”真君曰:“木上破天,乃‘未’字也。公未可妄動。”吳君曰:“吾師之言,灼有先見,公謹識之!”王敦聞二君言,心甚不悅,乃令郭璞卜之。璞曰:“此數用克體,將軍此行,干事不成也。”王敦不悅曰:“我之壽有幾何?”璞曰:“將軍若舉大事,禍將不久;若遂還武昌,則壽未可量。”王敦怒曰:“汝壽幾何?”璞曰:“我壽盡在今日。”王敦大怒,令武士擒璞斬之。真君與吳君舉杯擲起,化為白鶴一雙,飛繞梁棟之上。王敦舉眼看鶴,已失二君所在。

且說郭璞既死,家人備辦衣衾棺槨,殮畢。越三日,市人見璞衣冠儼然,與親友相見如故。王敦知之不信,令開棺視之,果無尸骸,始知璞脫質升仙也。自后王敦行兵果敗,遂還武昌而死,卒有支解之刑,蓋不聽三君之諫,以至于此。

再說吳君邀真君同下金陵,遨游山水,既而欲買舟上豫章,打頭風不息。舟中人曰:“當此仲夏,南風浩蕩,舟船難進,奈何?”真君曰:“我代汝等駕之,汝等但要瞑目安坐,切勿開眼窺視。”吳君乃立于船頭,真君親自把船,遂召黑龍二尾,挾舟而行。經池陽之地,以先天無極都雷府之印,印西崖石壁上以辟水怪,今有印紋。舟漸漸凌空而起,須臾,過廬山之巔,至云霄峰。二君欲觀洞府景致,故其船梢刮抹林木之表,戛戛有聲。舟人不能忍,皆偷眼窺之,忽然舍舟于層巒之上,折桅于深澗之下,今號鐵船峰。其下有斷石,即其桅也。真君謂舟人曰:“汝等不聽吾言,以至如此,今將何所歸乎?”舟人懇拜,愿求濟度之法。真君教以服餌靈藥,遂得辟谷不饑,盡隱于紫霄峰下。二君乃各乘一龍,回至豫章,遂就舊時隱居,終日與諸弟子講究真詮,乃作《思仙之歌》云:天運循環兮疾如飛,人生世間兮欲何為?爭名奪利兮徒丘墟,風月滋味兮有誰知?不如且進黃金巵,一飲一唱日沉西。丹砂養就玉龍池,小瓢世界寬無涯。世人莫道是愚癡,酩然一笑天地齊。

又作八寶垂訓曰:

忠孝廉謹,寬裕容忍。忠則不欺,孝則不悖;廉而罔貪,謹而勿失;修身如此,可以成德,寬則得眾,裕然有余;容而翕受,忍則安舒;接人以禮,怨咎滌除。凡我弟子,動靜勤篤,念茲在茲,當守其獨,有喪厥心,三官考戮。

卻說天地水府三元三品三官大帝及太白金星,因言真君原是玉洞天仙下降,今除蕩妖孽,惠及生靈,德厚功高;其弟子吳猛等,扶同真君,共成至道,皆宜推薦,以至天庭。商議具表,奏聞玉帝。玉帝準奏,乃授許遜九天都仙大使兼高明大使之職,封孝先王。遠祖祖父,各有職位。先差九天采訪使崔子文、段丘仲捧詔一道,諭知許遜,預示飛升之期,以昭善報。采訪二仙捧詔下界,時晉孝武寧康二年甲戌,真君時年一百三十六歲。八月朔旦,見云仗自天而下,導從者甚眾,降于庭中。真君迎接拜訖,二仙曰:“奉玉皇敕令,賜子寶詔。子可備香花燈燭,整頓衣冠,俯伏階下,以聽宣讀!”

詔曰:

上詔學仙童子許遜:卿在多劫之前,積修至道,勤苦悉備。天經地緯,悉已深通;萬法千門,罔不師歷。救災拔難,除害蕩妖;功濟生靈,名高玉籍。

眾真推薦,宜有甄升。可受九州都仙大使兼高明大使、孝先王之職。賜紫綵羽袍瓊旌寶節各一事。期以八月十五午時,拔宅上升。詔書到日,信詔奉行。

讀罷,真君再拜,遂登階受詔畢,乃揖二仙上坐,問其姓名。二仙曰:“余乃崔子文、段丘仲,俱授九天采訪使之職。”真君曰:“愚蒙有何德能,感動天帝,更勞二仙下降?”二仙曰:“公修己利人,功行已滿。昨者群真保奏,升入仙班,相迎在邇,先命某等捧詔諭知。”言畢,遂乘龍車而去。

真君既得天書之后,門弟子吳猛等,與鄉中耆老及諸親眷,皆知行期已近,朝夕會飲,以敘別情。真君謂眾人曰:“欲達神仙之路,在先行其善而后立其功。吾去后一千二百四十年間,豫章之境,五陵之內,當出地仙八百余人。其師出于豫章,大闡吾教。以吾壇前松樹枝垂覆拂地,郡江心中忽生沙洲掩過井口者,是其時也。”后人有言:“龍沙會合,真仙必出。”按龍沙在章江西岸畔,與郡城相對,事見《龍沙記》。潘清逸有《望龍沙》五言詩云:

五陵無限人,密視松沙記。

龍沙雖未合,氣象已虛異。

昔時云浪游,半作桑麻地。

地形帶江轉,山勢若連契。

是時八月望日,大營齋會,遍召里人,及諸親友并門弟子,長少畢集。至日中,遙聞音樂之聲,祥云繚繞,漸至會所。羽蓋龍車,仙童彩女,官將吏兵,前后擁護。前采訪使崔子文、段丘仲二仙又至。真君拜迎。二仙復宣詔曰:上詔學仙童子許遜:功行圓滿,已仰潛山司命官,傳金丹于下界,返子身于上天。及家口廚宅,一并拔之上升。著令天丁力士與流金火鈴,照辟中間,無或散漫。仍封遠祖許由,玉虛仆射;又封曾祖許琰,太微兵衛大夫,曾祖母太微夫人;其父許肅,封中岳仙官,母張氏封中岳夫人。欽此欽遵,詔至奉行!

真君再拜受詔畢。崔子文曰:“公門下弟子雖眾,惟陳勛、曾亨、周廣、時荷等外,黃仁覽與其父,眄烈與其母,共四十二口,合當從行。余者自有升舉之日,不得皆往也。”言罷,揖真君上了龍車,仙眷四十二口,同時升舉。里人及門下弟子,不與上升者,不舍真君之德,攀轅臥轍,號泣振天,愿相隨而不可得。真君曰:“仙凡有路可通。汝等但能遵行孝道,利物濟民,何患無報耶!”真君族孫許簡哀告曰:“仙翁拔宅沖升,后世無所考驗,可留下一物,以為他日之記。”真君遂留下修行鐘一口,并一石函,謂之曰:“世變時遷,此即為陳跡矣。”真君有一仆名許大者,與其妻市米于西嶺,聞真君飛升,即奔馳而歸。行忙車覆,遺其米于地上,米皆復生,今有覆米岡、生米鎮猶在。比至哀泣,求其從行。真君以彼無有仙分,乃授以地仙之術,夫婦皆隱于西山。仙仗既舉,屋宇雞犬皆上升。惟鼠不潔,天兵推下地來。一跌腸出,其鼠遂拖腸不死。后人或有見之者,皆為瑞應。又墜下藥臼一口,碾轂一輪;又墜下雞籠一只,于宅之東南十里;又許氏仙姑,墜下金釵一股,今有許氏墜釵洲猶在。時人以其拔宅上升,有詩嘆美云:

慈仁共羨許旌陽,惠澤生民耿不忘。

拔宅上升成至道,陽功陰德感蒼蒼。

仙駕飛空漸遠,望之不可見,惟見祥云彩霞,彌漫上谷,百里之內,異香芬馥。忽有紅錦帷一幅飛來,旋繞故地之上。

卻說真君仙駕經過袁州府宜春縣棲梧山,真君乃遣二青衣童子下告王朔,具以玉皇詔命,因來相別。王朔舉家瞻拜,告曰:“朔蒙尊師所授道法,遵奉已久,乞帶從行!”真君曰:“子仙骨未充,止可延年得壽而已,難以帶汝同行。”乃取香茅一根擲下,令二童子授與王朔,教之曰:“此茅味異,可栽植于此地,久服長生。甘能養肉,辛能養節,苦能養氣,咸能養骨,滑能養膚,酸能養筋,宜調和美酒飲之,必見功效。”

言訖而別。王朔依真君之言,即將此茅栽植,取來調和酒味服之,壽三百歲而終。今臨江府玉虛觀即其地也。仙茅至今猶在。真君飛升之后,里人與其族孫許簡,就其地立祠,以所遺詩一百二十首,寫于竹簡之上,載之巨筩,令人探取,以決休咎。其修行鐘、藥轂、藥臼、石函等事,并寶藏于祠。后改為觀。因空中有紅錦帷飛來旋繞,故名曰游帷觀。

真君既至天庭,玉帝升殿,崔子文、段丘仲二仙引真君與弟子等聽候玉旨。玉帝宣入朝見,真君揚塵拜舞,俯伏金階下,上表奏曰:“臣許遜庸才劣質,雖有咒水行符馘毒之功,蓋亦賴眾弟子十一人之力。今弟子之中止有陳勛、曾亨、周廣、時荷、黃仁覽、眄烈六人,已蒙圣恩超升天界。更有吳猛、施岑、甘戰、鐘離嘉、彭抗五人,未蒙拔擢,誠為缺典。

望乞一視同仁,宣至天庭,同歸至道。”玉帝見奏,即傳玉旨差周廣為使,赍傳詔旨,令吳猛等五人同日上升。周廣即拜辭玉帝,赍詔下宣。是時乃晉寧康二年九月初一日也。吳猛時年一百八十六歲,見真君上升,己不與從,心曲怏怏,正與施岑、甘戰、鐘離嘉、彭抗四道友同歸西寧,聚義修煉。只見周廣赍詔自天而下。眾相見畢,動問其下界之故。周廣曰:“吾師朝見玉帝,奏上帝諸位仙友多助仙功,未得上升,懇求玉帝超擢。玉帝即差廣赍詔旨令五君上升,同歸至道。”五人聽言大喜,各乘白鹿車,白晝沖升。今有吳仙村吳仙觀,是其飛升之處。然真君所從游者三千余人,其有功有行而得上升者,通吳君十有一人焉耳。真君領弟子朝見玉帝畢,玉帝各授以仙職。遂率群弟子拜謁太師祖孝悌明王衛弘,師祖孝明王蘭公,師傅諶母已畢,又謝了三官金星保奏之功。真君又薦舉故人許都胡云、云陽詹曕二人,皆有道之士,玉帝皆封真人之號,不在話下。

卻說真君自升仙后,屢顯神通。隋煬帝無道,燒毀佛祠,乃將游帷觀廢毀。唐高宗永淳年間,遂命真人胡惠超重新建之。至宋太宗、仁宗皆賜御書,真宗時賜改游帷觀曰玉隆宮。

至宋代政和二年,徽宗忽得重病,面生惡瘡。晝寢恍然一夢,見東華門有一道士,戴九華冠,披絳章服,左右童子,持劍導前,來至丹墀稽首。帝疑非人間道士,因問曰:“卿是何人?”

道士對曰:“吾為許旌陽,權掌九天司職。上帝詔往西瞿耶國按察,經由故國,知主上患疾,特來顧之。”帝曰:“朕患毒瘡,諸藥不能愈,卿有藥否?”道士即取小瓢子傾藥一粒,如綠豆子大,呵氣抹于徽宗瘡上,遂揖而去。且曰:“吾洪都西山弊舍,久已零落,乞望圣眼一瞻為幸!”帝豁然而寤,覺滿面清涼,以手摩之,瘡遂愈矣。乃令近臣將圖經考之,見洪州西山有許旌陽遺跡。詔造許真君行官,改修玉隆宮,仍添“萬壽”二字。塑真君新像,尊號曰“神功妙濟真君”。

許真君所遺之物,皆有神護守,不可觸犯。如殿前手植柏樹,其榮瘁常兆本宮盛衰,剪葉煮湯,諸病可愈。井中鐵樹,唐嚴譔作洪州牧,心內不信,令人掘發,俄然天變,忽有迅雷烈風,江波泛溢,城郭震動。譔懼,叩頭悔謝,久之而后止。又強取修行鐘,置之僧寺,擊之聲啞如土木。譔坐寐,見神人叱責,醒覺,而送鐘還宮。又碾輪、藥臼,州牧徐登令取至府觀之,猶未及觀,遂乃飛去還宮。又石函,唐朝張善安竊據洪州,強鑿開其蓋,內冊朱書數字云:“五百年后強賊張善安開鑿之。”善安看畢,恐懼,遂磨洗其字,終不泯滅。因藏其蓋,其字尚留函底。宋高宗建炎間,金人寇江左,欲焚毀宮殿。俄而水自楹桷噴出,火不能燒,虜酋大驚,乃徹兵而去。皇明列圣,元加寅奉,敕賜重修宮殿,真君屢出護國行醫。正德戊寅年間,寧府陰謀不軌,親詣其宮,真君降箕筆云:

三三兩兩兩三三,殺盡江南一檐耽。

荷葉敗時黃菊綻,大明依舊鎮江山。

后來果敗。諸靈驗不可盡述。后人有詩嘆云:

金書玉檢不能留,八字遺言可力求。

試看真君功行滿,三千弱水自通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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