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骨第一百八十八章 獻命(下)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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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獻命(下)


更新時間:2021年07月13日  作者:會摔跤的熊貓  分類: 奇幻 | 玄幻 | 東方玄幻 | 會摔跤的熊貓 | 劍骨 


笛聲悠揚。

塞外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坐在車廂內,小昭聽著風聲雨聲中夾雜的細密笛聲,忽然覺得一陣疲倦,涌上心頭。她想起了童年模糊成剪影的回憶。

笛聲遙遠的像是故人的輕吟,又像是悼念亡者的悲歌。

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鄉,故人……都已在一場又一場雨夜中被淋碎,沖走。

形單影只,拜入皇宮。

孤單一人,艱難求生。

馬車停了下來。

坐在最前方的清雀,整個人都安靜下來,她聽著這悠揚笛聲,緩緩抱刀閉目,像是睡著了,長發垂落,被雨水打濕,那凜冽的肅殺之氣緩緩消散后,女子美麗地不可方物,有種一觸即碎的脆弱感。

像是一個玩偶娃娃。

滿是風霜的面頰,眉梢,被雨水打濕。

笛聲停了很久之后。

她仍沉浸在這場夢中——

直到一只手,緩緩伸出,替她撣去雨水,她才從夢中醒來。

閉著雙眼的清雀忽然顫了顫,沒有睜眼,舒展眉尖,享受著這只手掌的撫摸,數十日的奔波勞累,都化為了一場煙云,就此散開……

那只手很白凈,沒有一枚老繭,潔白的像是玉,修長而纖細,溫暖而有力。

這不像是男人的手,但確實是。

五根手指勾起一個弧度,像是捧著一件精致瓷器,男人并不高,需要抬起手臂,才能觸摸到清雀面頰。

雨水中,披著黑色大袍的男人抬手摩挲女子面頰的動作,像是一個馴獸師,在安撫自己的馬匹。

“咈哧——”

就連女子座下的高大駿馬,也覺得無比舒適,低垂頭顱噴了個響鼻,順滑鬃毛抖了抖,震出一蓬雨水。

男人無聲笑了笑。

他替清雀擦拭面頰發梢沾染的雨水,這本該十分曖昧的動作,此刻無論如何去看,都沒有絲毫旖旎之意。

因為這只手的主人,真的只是在看一個精美的瓷器,他心疼瓷器淋了雨,也心疼瓷器……沒有按照自己的意愿,完成任務。

“大人。”

何野恭敬開口,遞上了一份案卷,“天都城內,一共四十六座祭壇,教眾都已就位……就算顧謙有所察覺,也來不及了。他們已經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

男人點了點頭。

自始至終,他都只是沉默。

沉默是世上最可怕的態度,有時候比暴怒還要可怕。

比暴風驟雨更恐怖的,便是暴風驟雨前的寧靜。

大雨磅礴。

一片死寂。

何野接過男人遞還而回的卷宗,沒有離開,他咬了咬牙,仍然固執立在原地,嘶啞道:“大人……漂浮在天都上空的那張符紙,畢竟是鐵律啊。況且,張君令境界實在太高,鐵了心想留一縷尋氣光火,無論是誰,都躲避不開的。”

說到這里,何野語氣已經變得艱澀。

他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求情:“清雀她是第一次犯錯……還請大人原諒。”

雨水中靜立的黑袍男人,仍然抬著手臂,撫摸著清雀面頰,自始至終,他五指都沒有離開過女子。

只是此刻,掌心的溫度卻緩緩冷了下來。

一道溫和笑聲,打破寧靜——

“好啦……我知道了。”

“大人”轉頭笑道:“何野,你和清雀一起長大,向來見不了她受委屈……對吧?”

何野微微一怔。

“何家被連根拔除,唯獨你還活著。這些年支撐你活下去的動力已經不多了。”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凝視著女子,眼神中有惋惜,有悲傷,越說下去,聲音越小:“清雀如果死了……你也不想活了……”

清雀閉著雙眼,不敢睜開。

“是,也不是?”

“回大人……是。”

何野長長吐出一口氣,他站得極直。

“太清閣的轉移工作,你做得很好。這些年的陣紋,符紙,圖錄,都被帶回了西嶺。”男人挪回了女子面頰上的那只手,雙手背負在后,抬頭看著比自己略高一些的何野,眼中含笑,問道:“只是……為什么太清閣樓頂的那扇門,沒有銷毀?”

何野渾身一震。

與此同時,緊閉雙眼的清雀,不敢置信地睜眸。

“清雀去一趟天都,只與顧謙見了一面,就被種下了鐵律氣機……這縷氣機在邊界被揪出來了,所以不算什么。”大人平靜道:“只是我們都知道一個道理,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墻。越是想遮掩,越是容易暴露。”

風忽然變大。

他淡淡道:“不要以為,只有鐵律能夠監察萬物……你在天都傳遞的那串密文,不只是顧謙看在眼里。”

“對于叛徒,如何處置……你應該清楚吧?”

這句話的聲音,飄到了何野耳中,也飄到了清雀耳中。

捧著案卷的何野,神情逐漸平定。

如墨道袍被吹得飄揚,他雙手垂落,案卷隨雨珠一同砸墜在地,飄蕩十數年的何家遺嗣,此刻語氣再也沒有了先前的恭敬,他單手按在刀柄之上,面對黑色大袍飄搖的年輕人,聲音逐漸冷了下來。

“背叛道宗的不是我。”

何野微微屈膝,拉開雙腿,單手抬起,后手按刀,面對陳懿,也面對自己奉獻半生所保護的女子。

“而是‘您’。”

這是他最后一次稱呼您。

“我曾想過,此生能追隨如此偉大之人,是一件何其幸運之事。”

何野的笑聲中,帶著三分惋惜,七分悲涼。

“直到我查到……這些祭壇的密文,真正的含義,并非是你所說的萬物新生,而是諸靈毀滅。直到我查到……西嶺這幾年的邪教祭祀案件,一樁一樁,屢見不鮮,卻通通都被三清閣壓下。直到我查到,原來玄鏡宮主和谷霜先生拼命想要拯救挽回的西嶺,被一個人在背后拼命貪婪地吸著鮮血,無數同袍因此走入了錯誤的方向。”

“直到我發現……”

“背叛道宗的那個人,原來是你。”何野攥攏了長刀,眼中已經盡是怒火。

他緩緩道出了那襲黑袍的名字。

“陳懿。”

“清雀……還記得我在太清閣對你所‘說’的么?擦亮眼睛,看清楚,你現在所追隨的人,并不能給西嶺希望。”何野抬起頭來,高聲問道:“我們曾立誓要讓這里變得更好,還記得么?”

坐在馬背上的女子,陷入沉默,還有恍惚。

她腦海中的無數畫面,再次浮現——

大雪中相互依偎的少年少女,拜入道宗之后的刻苦訓練,日夜不眠的苦修,所有的一切,都來源于某一日的誓言。

因為自己過得太苦。

所以希望以后的人,可以活得好一點。

這些記憶,只是短暫維持了一瞬,就如鏡花水月,破散開來。

教宗沒有耐心地開口打斷了何野——

“夠了!”

“背叛之人,總是有千萬個背叛理由。歷史上的失敗者,在失敗之前,全是自詡正義。”直至如今,陳懿都沒有慍怒之意,他仍然和顏悅色地教導著何野:“既然選擇了全心奉道……就要摒棄自己的理念。何必在今日鑄下大錯之后,才對我說這些話?”

“嗡”的一聲。

雨夜中,何野振刀而出,刀光如疾電。

雨夜中,還有一把刀震鞘而出——

“珰!”

兩縷刀光撞在一起,何野萬分詫異地對上了清雀的視線,昔日青梅竹馬的眼神中,有痛苦有掙扎,但更多的是毅然決然拔刀的果斷。

兩人交撞之后,何野有意避讓,刀鋒直指陳懿,只可惜眼前女子的刀術異常凜冽,完全舍棄了防御,以肉身化為一面壁壘,替教宗遮蔽所有的風雨——

她可以不要性命,來接下何野的刀。

這就是死士的決意,只要她在教宗身邊,無論遇到什么樣的敵人……陳懿相當于多了一條命。

數息間,雙方振刀數十次,最終何野一刀振開了清雀的刀勢,向著馬車撲去——

站在風雨中的陳懿,大袍飄搖。

他輕輕叩指。

一顆下墜雨珠,玲瓏剔透,如同鏡子,折射出此刻曠野的景象。

一柄長刀,破碎成千萬片翻飛如蝴蝶的刀翼。

那柄本該插入教宗心口的刀鋒,如同折紙一般,被彈指一擊,輕易擊碎,然后強力地迸開,有的射入白茫茫的草野之中,不見蹤影,有的射入何野身軀內,沒入骨骼,濺出一蓬鮮血。

最終那個拔刀而出的男人,頹然倒在地上,頭顱枕著一塊巨石,不至于躺下,算是半個簸坐,只是手筋腳筋,都被自己破碎的刀鋒割斷,喉嚨之處,也浮現一抹纖細血線。

何野傾盡全力,也只能發出輕微的嗬嗬之音,這聲音難聽極了,像是嗚咽哀鳴的可憐烏鴉。

陳懿眼中無悲也無喜。

他緩緩轉移目光。

大雨曠野上,還有一柄完整的刀,被震出釘在地上,此刻仍在錚錚作響。

恍然失神的清雀,聽到了教宗平靜的命令。

“還有一刀……就由你來吧。”

接下來,沒有猶豫的,她拔起了刀,一步一步,來到了兒時玩伴的面前。

何野嗬嗬笑著,口中涌出血沫。

男人舒展著雙臂,反倒將胸口讓了出來,坦蕩閉上雙眼,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刀光映出何野釋然的笑容。

到這一刻,清雀忽然明白了黑夜中馬夫的那句話——

為大人獻出自己的生命,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原來,獻出自己的生命,真的不算什么……

這世上比自己一個人死去,還要痛苦的事情,是有的。

清雀渾身顫抖著,舉起了刀,她也閉上了雙眼。

大雨嗚咽。

最終寂靜無聲。

(今晚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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