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喬乘帆陸陸續續有想起來。
回京城后他看了從小到大的相冊，相冊里出現了一個時常在他夢中出現的老人，原來那個老人不是幻覺，而是他的師公。
后來他也知道，父親將他送出國是迫不得已，父親需要留下和京城的勢力周旋，而他和母親都是父親的軟肋。
夜深人靜，病房里格外安寧。
葉佳期柔和的嗓音緩緩響起：“當然，那時候不僅對你，他對我也有愧疚，他做過對不起我的事。這些事你肯定不知道，今天說說也無妨。我生下你陷入昏迷，醒來時以為孩子沒有了，卻不知道你被他抱走三年，他一直不曾讓我知道你就是我腹中的那個孩子。”
提及多年前的往事，葉佳期的記憶也淡然許多。
她平和地說起那時候的事，包括喬乘帆站在她面前而她卻不知道的事，也包括那時候和喬斯年的是是非非、愛恨糾葛。
如今提及，輕描淡寫。
她早就把這些事拋開，只是在喬乘帆面前提起，多少有些唏噓。
喬乘帆沉默不語，聽著母親說完這些。
他是第一次聽到這些事，那時候他還小，比政寶還小。
“乘帆，因為腹中孩子的事，我恨了他很多年，那些年我沒有原諒過他。對于一個母親來說，孩子就是她的命，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是與她血脈相連的人，她要吃很多苦才能見到她的寶貝，為了孩子，她什么都愿意做。”
葉佳期說了很多話，字字句句，柔和平靜卻有力。
這是喬乘帆長大后，她第一次同他促其長談。
她一直以喬乘帆為驕傲，從小到大，喬乘帆擔負了無限責任，卻如在逆境中成長，百折不撓。
但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她的乘帆也會犯錯。
可她和喬斯年都知道，喬乘帆不是一意孤行之人。
“乘帆，我一直覺得你比年輕時候的喬斯年好太多，喬斯年自負自大，自以為是，脾氣又硬又壞，絲毫不懂得謙讓。”說到這，葉佳期淡淡一笑，“說實話，年輕時候認識他，哪叫姻緣，分明是渡劫。”
喬乘帆陷入更大的沉默。
他知道，母親半夜冒雨前來，不止來看政寶這么簡單。
他更不知道，原來母親和父親當年還有這樣一段往事，以至于母親在生下他多年后多不知道他是她的孩子。
葉佳期站起身，幫政寶換了一塊濕毛巾。
她彎著腰，一邊幫政寶擦臉，一邊道：“政寶很可愛，他被養得很好。你要知道，在愛里長大的孩子一眼就能看出來。”
許久，喬乘帆不再沉默，終于道：“母親，辛苦你半夜過來。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只是我和政寶的母親沒有可能再走下去。我會給她補償，但不會和她在一起。”
“我不認得她，你父親說他倒是見過，挺聰明優秀的一個女孩子，聽說還在讀書，是嗎？”
“嗯。”喬乘帆沒有否認，“她在克魯奇教授門下讀書，和知行同門。”
“我和你父親一樣，不會干涉你的人生，對沐元、對知行都是如此。婚姻是人生大事，并非兒戲，你既然決定不再和她在一起，那必然有你的道理，你喜歡誰、娶誰，我們都不會干涉。只是，我和你父親對你們三個孩子都有同樣的期許，‘推己及人，將心比心’，這是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人都應該具有的美好品格。無論如何，她都是政寶的母親，你將政寶貿然從她身邊搶走，，于情于理都不是一件正確的事。”
“政寶不是你用來懲罰她的工具，你和她，還有政寶都是活生生的人，你面對的是人不是物件，你應該學會將心比心。骨肉分離對一個母親來說是巨大的傷痛，這樣的傷口，需要很多年才能治愈。你可以不喜歡她，可以恨她，但你不應該拿政寶傷害她。”
“還有，乘帆，五年前你和她有了政寶，我聽說并非她的錯，她是受害者。”
葉佳期嗓音輕柔，如三月春雨，對喬乘帆始終有著莫大的包容和溫柔。
這時，喬乘帆眉頭緊皺，薄唇緊抿，再沒有說話。
他沉默很久，心口堵得厲害，猶如被一塊巨石壓迫，久久喘不過氣。
葉佳期還在照顧政寶，政寶已經陷入熟睡之中。
她聽說政寶小小年紀已經動過一次手術，心疼不已。
那次手術時喬乘帆還在紐約，聽說喬乘帆一直陪在政寶左右，衣不解帶。
葉佳期知道，喬乘帆和喬斯年不一樣，喬乘帆的脾氣比年輕時候的喬斯年好太多，縱有冷漠疏離，但骨子里終究是溫暖的底色。
喬乘帆會放下身段從宣州追去紐約，會盡他的全力去愛、去保護一個女孩子，就憑這些，喬乘帆也比喬斯年好太多。
“母親，五年前的事，我會盡力想起來。”
喬乘帆至今都無法回憶起何時同肖似似有的孩子。
他只知道是肖似似來京城的那一晚，在紫金會所。
后來發生了什么，他想不起來了，只依稀記得同紀長慕鬧得不歡而散。
“不要勉強自己，你已經做得很好。你把政寶照顧得很好，我知道，你也是第一次當父親。”
“至于政寶母親，我隱隱約約聽說了她的身份，她是一個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無父無母，身體也不怎么好。她為了給父親、自己和福利院的孩子報仇，一個人抗了很多壓力。我知道你恨她隱瞞政寶的身世，也恨她帶著政寶遠走高飛，更恨她無動于衷，對你的付出視而不見。”
“不是。”喬乘帆忽然皺眉，“還有很多……總之，我和她再沒有可能。”
看來母親全都知道了。
他就知道，有喬知行這個大嘴巴在，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藏不住就罷，母親又不是外人。
見喬乘帆欲言又止，葉佳期哂笑：“你母親是過來人，在有些方面，你和你父親還是像極了。”
聽到母親的埋汰，喬乘帆薄唇緊抿，沒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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