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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君臨


更新時間:2021年08月25日  作者:避重就輕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避重就輕 | 人在大唐本想低調 


避重就輕:、、、、、、、、、

大都督府。

昏暗的書房,兩人相對而坐。

畢構身材高大,精神矍鑠,不怒自威,手上正捧著一碗人參茶。

對面的中年儒生一襲青藏色長袍,模樣溫文爾雅。

“畢長史,益州至關重要,王爺他不希望出現任何差池。”

恭奇正滿臉嚴肅。

畢構斜睨著李義珣的小舅子,淡然道:

“雖然我對撤出劍門關的決定不敢茍同,但王爺只要來益州……”

頓了頓,他中氣十足道:“整個益州,他說了算!”

望著對方坦蕩自信的模樣,恭奇正略松一口氣,轉而喟嘆道:

“張巨蟒名聲在外,我軍聞之便失戰心,關隘小道已經有逃竄的士卒,繼續僵持下去,我軍據守的優勢也會被磨滅。”

畢構凝視著他,緊皺眉頭:“此獠畢竟剛剛覆滅草原,攜無上威勢……”

似乎聽到了對方語氣中的擔憂,恭奇正忙不迭截住他的話:

“畢長史,張巨蟒無容于天地之間,人人得而誅之。”

“大唐基業百載也,今王爺以恢復李唐正義為戰,鏟除天底下罪惡的禽獸,四方忠臣無不響應!”

聞言,畢構抿了口茶,直接問:“有多少援軍?”

恭奇正喉頭滾動,“暫不清楚。”

畢構嚯然起身,冷視著他:“我壓上身家性命,你們竟還對我有所隱瞞?”

“稍安勿躁。”恭奇正嘴角抽搐了一下,苦笑道:

“你大抵也能猜到,此戰以太原王氏,隴西李氏為首,他們嚴厲告誡王爺,不許泄露絲毫信息。”

見畢構神色舒緩,他繼續補充道:

“神都政變就是前車之鑒,就是因為知道的人太多了,李昭德等社稷之臣才功敗垂成。”

“事實上,我也不清楚援兵數量,更不清楚下一步動作。”

話音落下,畢構僵硬的臉龐變得平靜。

在龐大的門閥望族面前,他哪有什么資格憤怒,連李義珣都已淪為傀儡。

布局越謹慎越好,那代表成功的機會更大。

他坐下后盯著恭奇正:“我可以什么都不問,但王爺說過的話……”

“畢長史放心。”恭奇正鄭重無比道:“王爺允諾的絕不會食言!”

“那就好。”

畢構輕輕頷首,表情看起來依然平靜,可眼底卻閃過興奮之色。

咚咚咚——

就在此時,敲門聲響起。

恭奇正看著畢構,兩人眼神交接,恭奇正而后告辭離去。

一個身著鎧甲的護衛抱拳施禮,等恭奇正走遠,才低聲稟報:“長史,有人求見。”

畢構眉間閃過不悅,“有無拜貼?”

“沒有。”護衛略頓,緊接著說道:“此人言稱,長史若不見他,一定會抱憾終身。”

“放肆!”

畢構眸中陡然凌厲,冷聲道:“什么阿貓阿狗也敢口出狂言,讓他在大廳等候。”

“若說不出個子午卯酉來,老夫絕不輕饒他!”

大廳里,陳長卿坐立不安,心中痛罵了一百遍張巨蟒!

該死的,什么苦差事都要交給貧道!

沉緩的腳步聲響起,畢構進廳,居高臨下打量著不速之客:

“爾是何人?”

陳長卿額頭沁出冷汗,強制讓自己冷靜下來,輕笑道:

“畢長史請坐,接下來說的事你一定會很感興趣的。”

畢構死盯著他,踱步到上首位。

陳長卿學著子唯八風不動,處之泰然的姿態,淡淡開口:

“要想救你兒子的命,今夜子時獨自前往滿月樓。”

畢構眸子里閃過驚愕,這句話來的太快太猛烈,他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終歸是久經風浪之人,他瞇著眼:“你確定要和老夫開玩笑?”

陳長卿不置可否,彎腰從椅子下拿起包裹,直接扔在桌上。

畢構眼中的寒光更盛,抬手一層層打開布料。

便見一只血淋淋的斷手。

畢構瞪圓眼睛,抓著斷手的手在顫抖,額上的青筋也因為情緒過分激動而冒了起來。

“你敢傷吾兒?”

他像發瘋似的,整張臉都猙獰扭曲起來,死死凝視著陳長卿。

仿佛下一秒就要展開無情的報復。

陳長卿恐慌的情緒反倒慢慢消散。

經常面對子唯這尊地獄殺神,他早已形成免疫力,畢構的氣勢恐嚇簡直就是小兒科。

陳長卿“呵”了一下,不疾不徐道:

“不就是一只手么,你為什么要用殺人的目光看我?”

畢構攥緊雙拳,目眥欲裂,卻突然笑了起來,“這不是祖兒的手,你威脅不到老夫。”

“哦?”陳長卿拖長音調,似笑非笑:

“畢長史日理萬機,怎么會像婦人一樣去留意自己兒子的手,你可以找他的丫鬟來鑒別一下。”

畢構臉上笑意一點點褪去,心也漸漸沉入谷底。

手腕上染血的佛珠,他記得很清楚,就是多寶寺贈給祖兒的。

“來人!”畢構怒喝,聲音有輕微顫抖。

陳長卿翹著二郎腿,漫不經心道:

“你最好驚動整個益州,那樣你的兒子就成了孤魂野鬼。”

看著這張趾高氣昂的臉龐,畢構深吸一口氣,勉強克制內心的殺意。

一個護衛入內,畢構擺擺手:“先退下。”

說完顫著手包好斷手,放進懷里,快步離開大廳。

陳長卿像在逛自家一樣,大搖大擺跟在身后。

繞過幾條游廊,畢構停在一座奢華精致的院落,找到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婢。

三人站在假山下,女婢起先有些緊張,看到斷手后面容慘白,竟然當場失禁。

畢構嘴角抽搐,眼中泛著陰寒的光芒:“是祖兒的手?”

女婢嚇出哭腔,“是……是……”

公子這只手整天伸進她抹胸,甚至那個地方。

手指大小,手背的兩顆小痣,一模一樣。

畢構閉上眼睛,許久之后,才睜開眼睛:

“回去吧,此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女婢如逢大赦,哭哭啼啼的跑開,身后還傳來輕佻的腔調。

“美人兒,膽敢說出去,你可會死的哦。”

等她走后,畢構一臉陰鷙,寒聲道:

“你信不信,老夫會讓你走不出大都督府。”

陳長卿毫不掩飾嘴角泛起的笑意,“我死,畢祖陪葬,很公平的買賣。”

末了,他背負著手慢悠悠踱步:“可惜畢長史只有這根獨苗啊。”

嘴上這般說,心中卻著實有些憤怒。

笑話!

你兒子的命豈有貧道矜貴?

貧道好歹有個縣男爵位,跟著子唯混吃香喝辣,你兒子算什么玩意?!

“老夫若不赴約呢?”

畢構陰冷的聲音就像生銹的刀鋒,帶著嘶啞。

陳長卿轉頭看著他,略挑眉,“談崩了是吧,行,現在叫人來殺了我。”

話罷挺直胸膛,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

畢構緊緊盯著他。

陳長卿心驚肉跳,背后早被冷汗打濕,此時更是恐懼。

你不會真不顧你兒子的死活吧?

過了很久,久到陳長卿脊發寒,差點想說我是開玩笑的。

“如果祖兒有什么三長兩短,老夫殺了你全家!”

畢構惡狠狠地吐出這幾個字。

陳長卿長松一口氣,面前卻不動聲色:“記住,單獨前來,否則后果你清楚。”

說完拂袖,昂首闊步離開。

走了幾步,陳長卿驀然轉身,冷冰冰道:

“千萬別派人跟蹤我,還有,做任何決定前先想想你兒子。”

“養這么大,不容易啊。”

畢構胸腔的憤怒再也抑制不住,一拳砸在假山上,砸得手背鮮血淋漓。

他發誓,救出祖兒之后,一定要剁掉此人的腦袋!

陳長卿悠然走出大都督府,剛登上馬車立刻癱倒在錦榻上,大口呼氣,雙腿亦抖如篩糠。

子時,月光幽幽,靜靜灑在大街小巷。

馬車在一座酒樓前停下,畢構深吸一口氣,掀開車帷走下馬車。

陳長卿就站在樓下等待,看了他一眼,便走進酒樓。

畢構環顧四周,異常安靜的氣氛讓他有些緊張。

可祖兒的性命被捏著,就算是龍潭虎穴,他也必須闖一闖。

包廂外,陳長卿止步。

畢構冷視著他,而后毅然推門而入。

昏暗的燈火,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前,另一個魁梧男子衣袍上全是血跡。

“你落在后面的護衛全死了,我不是說過讓你獨自前來么?”

低沉暗啞的嗓音響起,不帶絲毫情緒波動。

可落在畢構耳里,讓他如墜冰窖,很罕見的生出恐懼。

怎么可能?!

自己那二十多個護衛全死了?

“再剁掉畢祖一只手。”

聲音繼續響起,魁梧漢子領命而去。

“不……不要。”畢構瞬間失控,嘶聲大吼。

可魁梧大漢狀若未聞,邁步離開包廂。

畢構頭皮發麻,雙眼也變得赤紅,冷冰冰道:

“你的目的就是為了談條件,若是祖兒失去雙手,你覺得老夫還會跟你上談判桌?”

“呵呵……”短促的嗤笑后傳來風輕云淡的聲音:

“我從不介意用血腥冷酷的方法讓別人長記性,你兒子成為殘廢挺好的。”

說完緩緩轉身。

畢構用充滿殺意的目光盯向他,可只看一眼,那目光就變得極為駭然。

心中驚懼到極致,連神魂都在忍不住顫栗。

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氣,幾乎席卷全身。

“瞧把你嚇得,張某可不是什么洪水猛獸。”

張易之隨意笑著,一步步走到畢構身前。

“你我都是朝廷命官,你又何必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我很可怕么?”

“初次見面,你兒子的一雙手就當送給你的見面禮,不算寒酸吧?”

他雖然在輕描淡寫的笑著,但說出的話卻是讓畢構面色發白,四肢發麻。

畢構知道,張巨蟒隱藏在俊美溫潤下的真實面容,絕對恐怖到驚世駭俗。

為什么會無聲無息來益州,此獠究竟知道些什么?

“王爺,饒祖兒一命吧,您權傾天下,何必跟他這種小人物一般見識。”

“下官五十多了,膝下才這么一個兒子,求您開恩。”

畢構聲音顫抖,不停的彎腰乞求。

“王爺?”

張易之表情驟冷,一腳狠狠踹在畢構胸膛上。

勢大力沉的一擊,畢構如斷線的風箏飛出去,嘴里嘔出鮮血。

張易之寒聲道:“你也知道我是朝廷從一品的王爺?我帶兵駐扎劍門關外,你可曾派人拜訪過我?”

畢構面容不由得劇變,強忍著痛楚,趕緊請罪:

“是下官失職,請王爺責罰。”

張易之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俯瞰著他,不輕不快道:

“大都督空置,因而由你總理大都督之職,管轄益州的軍事大權。”

“這種戰爭的僵持階段,你掌有兵權,竟然沒有來拜我,那你的心思昭然若揭。”

“既然成為我的敵人,你要有心理準備。”

話落,畢構只覺可怖的寒氣從脊椎骨席卷到頭蓋骨,讓他忍不住顫抖。

“下官公務繁忙……”

“行了。”張易之擺擺手,截住他的話,不耐煩道:

“跟李義珣有什么勾結,一一道來吧。”

猶如驚雷炸響,畢構神色無法掩飾的震驚和恐懼。

眼前的人似乎能看穿人心,渾身竟散發著盡在掌控的氣勢。

張易之身子前傾,很平靜的開口道:

“也許一個兒子不足以讓你臣服,畢竟死了還能再生。”

“可魏縣畢氏呢?你高居三品大員,在益州八面威風,難道忘了遠在老家的族親?”

“我一封信到神都,畢氏立刻煙消云散。”

“張巨蟒……你怎么能如此卑鄙無恥……”

此話,讓畢構肝膽欲裂,整張臉劇烈猙獰。

一個人怎么能這般喪心病狂!

如此陰險卑鄙,卻還被此獠說的如此坦然自若,不起波瀾,如同陳述事實一樣。

他甚至不由自主順著張巨蟒的話卻想了一下。

那種場面讓他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渾身發寒,恐懼到了極點。

就算不在乎祖兒,但不能不在乎家族,不在乎全族性命。

“我只是告訴你后果,至于會不會發生,這可不是我說了算。”

張易之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現在我給你一個選擇,不過我的耐心一向不好。”

“是臣服我,還是負隅頑抗,讓畢氏一族給你陪葬?”

“張巨蟒,我和你拼了!”

畢構憤怒,神情似乎已然仇恨到了極致,被張易之這些話幾乎點燃了最后的理智。

剛爬起身,卻迎上了一個狠辣的耳光。

畢構避無可避,悶哼一聲,口吐鮮血趴倒在地。

“拼,你拿什么跟我拼?到現在還認不清現實嗎?”

張易之的聲音,依舊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一腳踩在畢構胸膛上。

“區區一只螻蟻,要不是怕打草驚蛇,我早就一刀宰了你。”

畢構面上毫無血色,只感覺遍體生寒,心中盡是悲涼、絕望、仇恨,痛苦。

被張巨蟒盯上,或許從一開始,就已經無處可逃。

“所以,你現在愿意成為我的走狗么?”

張易之的聲音依舊輕描淡寫,似乎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狗。

自己堂堂一個掌管軍事大權的長史,在益州說一不二,被無數人所崇拜敬仰。

竟然要成為別人的一條狗。

此時此刻,畢構有種血氣沖到臉皮的感覺,真切的感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屈辱!

尊嚴喪盡!

這種心里的難受比嚴刑拷打折磨他的肉體還要痛苦。

畢構下嘴唇都被咬破了,感受著口齒間的腥味,他慢慢清醒。

而后艱難滾動喉嚨:

“我愿意。”

張易之眼神無波無瀾,收回腳,負手踱步到座位上。

不甘之中,畢構甚至眼含老淚,這種屈辱徹底擊潰了一個讀書人。

他手肘撐著地面,異常困難的爬起來,鬢間的白發凌亂,頹靡憔悴的走到桌椅前。

張易之沒有多余的廢話,直接盯著他:

“為什么不惜背叛朝廷,也要跟李義珣合謀。”

畢構拔掉嘴角的血漬,沉默了半晌,啞聲道:

“恢復李唐江山以后,朝廷賜我雙旌雙節,全權調度益州。”

話音落下,張易之的目光逐漸森然。

這是什么?

節度使!

竟然允諾畢構節度使的位置!

集軍、民、財三政于一身,堪稱諸侯土皇帝!

歷史上,唐朝的滅亡本質上和漢明這些大王朝無任何根本上的不同。

即長期的土地兼并導致的社會矛盾激化,與階級沖突失控。

但誰也不能否認,節度使制度就是唐朝滅亡的催化劑!

現在,國力蒸蒸日上的大周,竟有賊子提出節度使!

包廂內的氣氛陡然凝結。

畢構脊骨發寒,恐懼再次席卷全身。

張易之瞇了瞇眼,聲音冷冽:

“利益能讓人鋌而走險,所以你義無反顧投靠李義珣,可你不擔心這是空中樓閣么。”

“我……”畢構蠕動著嘴唇,說不出話。

張易之突然笑了,笑容有些深意。

在龐大誘惑面前,還能保持本心,這世上沒幾個人能做到。

就算再虛無縹緲,只要有一線生機,就會拼命去爭取。

那可是相當于裂土分封啊!

“你為什么覺得諾言會實現?”張易之平靜直視著他。

畢構依舊沉默。

“權力本就是冒險家的游戲,如果不想成為碌碌無為之輩,那就要去搏一把。”

“如果有過半的勝算,自然值得冒險。”

“你覺得天下人都希望我死,所以李義珣一定會成功?你就能得到益州節度使?”

張易之依舊用氣定神閑的口吻,眸子散發的殺氣卻猶如實質性。

噗通一聲。

畢構直挺挺跪在地上,神情絕望道:

“下官鬼迷心竅,請王爺恕罪。”

張易之斜視著他,低聲說:

“人的可悲之處,不在于處境,而在于不知道自己的處境,總是高估自己的能力。”

“當能力配不上你的野心,注定是一場災難。”

頓了頓,語氣驟然陰冷,“為什么會覺得李義珣能成功,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吧。”

“是。”

畢構如今哪敢再有隱瞞的心思,他剛要開口。

“先起來吧。”

張易之輕抿一口茶,淡然道:“李義珣要撤離劍門關這件事就別說了。”

此言,畢構滿目難以置信,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么重要的消息,他竟然知道?!

原以為天衣無縫的密謀,頃刻間就出現了絲絲破綻。

這就是張巨蟒的手段?

悄無聲息來到益州,自己昨天才得到的隱秘,他為什么會知道?

未免也太可怕了!

畢構腦海忍不住涌起恐懼,如今面對張巨蟒竟有一種敬若神明的感覺,生不出絲毫違抗的心思。

“直接說最關鍵的消息。”張易之盯著他。

畢構回過神,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下官之所以會附從李義珣,是因為另一件事。”

“說。”

畢構略默,低聲問:“王爺可記得譙縣桓氏?”

張易之嗯了一聲,靜待下文。

桓彥范是政變主謀之一,這家族必然要遭到覆滅。

畢構接著道:“亳州譙縣就位于淮河北岸。”

剎那間,張易之似是想到什么,臉色極為陰沉。

“桓家要毀掉堤壩。”

畢構聲音沙啞。

他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震驚到血液都幾乎凝固。

“毀堤?”

張易之俊美的臉龐竟有幾分猙獰,滿腔的憤怒根本抑制不住。

畢構咽了咽唾沫,一口氣說完:

“等蜀地戰事一起,桓家便開始摧毀堤壩,周圍郡縣將遭受洪水襲擊。”

“再加上臨近初夏,淮南暴雨連綿,決堤的話洪水蔓延,甚至會一潰幾百里,無數百姓遭殃,一切都將被沖垮。”

“朝廷勢必調集大批賑災糧運往淮河沿岸救援,以如今國庫的糧食儲備,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話音落下,張易之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洪災泛濫,朝廷沒有糧食救濟,絕對會引發淮南百姓怨聲載道。

災禍已經讓百姓一無所有,沒有糧食飽腹的話,再有居心叵測之輩從中挑唆,只能走上絕路——

百姓造反!

朝廷將糧食供往淮南,會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最主要就是天下糧食短缺。

而世家門閥倉庫儲存無數的糧食,他們會趁機哄抬物價,造成糧價上漲,那天下百姓都會滋亂!

天下大亂,而益州正起戰火。

倘若戰局僵持,張易之將得不到朝廷的絲毫資源援助,陛下也有心無力。

淮南若造反,朝廷還需要派兵馬去鎮壓,那張易之更得不到援軍。

而益州是蜀中糧倉,他將被李義珣慢慢耗死。

“讓無數百姓傷亡,好毒的計謀。”

張易之笑容有些陰森,雖在笑,聲音卻冷冽至極。

這盤棋下得可真遠。

關鍵點就是糧食。

在生產力低下的農耕時代,糧食意味什么根本不需要贅述。

自己率三十萬大軍,雖然一舉覆滅突厥,創下驚世駭俗之功,但也耗盡了大周國庫的存糧。

國庫沒了糧食,等一兩年賦稅過后,又能充盈。

然而,那些野心家偏偏掐在這個時間點!

“所以你才會毅然決然加入李義珣。”張易之瞇著眼,看向畢構。

畢構沉默幾息,艱難點頭。

如果按照原先設計的軌跡走,張巨蟒就算真的被神仙附體,也絕對無法挽大周江山之傾倒。

他自己也將死在蜀中,成為一具枯骨!

“執棋手計劃之縝密,心思之狠辣,我都不禁有些佩服。”

張易之笑得很冷。

他緩緩走到窗前,盯著夜幕:“不惜舉天下之力對付我,我該感到自傲么?”

畢構不敢接話,心中卻在想。

能殺了你,他們付出一切都值得。

不管是隴西李氏,亦或是譙縣桓氏,都已經決定孤注一擲,傾盡上千年的家族底蘊。

不然不會制定出那么一個驚世密謀。

這就是門閥世族的能量,一顆棋子在益州,另一個棋子卻在淮南,甚至還在天下各地布置更多的棋子。

仿佛無形的手,攪動著天下,掀起驚濤駭浪。

張易之神情恢復平靜,漠然道:

“在他們眼里,世族的命是命,淮河、乃至天下百姓的命不是命。”

“自詡尊貴?到時候死在我腳下,我會看看他們身體是不是流著金色的血。”

說完轉頭盯著畢構,“這個投名狀我很滿意,還有呢?”

畢構想也沒想,繼續說:“益州有一個弒蟒盟,由上百家寺廟聯合而成,奉李義珣為尊。”

張易之走回座位,沉聲道:“我要知道隴西李氏他們出動多少人,如今在什么位置。”

畢構搖搖頭,“下官不知,李義珣沒有泄露,恐怕是受到政變的教訓。”

張易之盯著他看了幾秒,而后收回目光。

既然透露了最關鍵的信息,就已經沒必要再隱瞞,看來他真不知道。

“跟李義珣維持好關系,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張易之手指輕叩桌沿,聲調清冷。

畢構聞言,神情有些苦澀。

如今自己已經走上懸崖,只能做張巨蟒的間諜了。

若是不從,便會墜入深淵,不僅身死,還要連累家族陪葬。

“你做任何決定,都需要先問我,只有我才能教你怎么做事。”

“至于外面那些尸體,你知道該如何清理干凈,別引發懷疑。”

張易之說完起身離去。

“等等……”畢構叫住他,神情帶著哀求問:

“王爺,能不能把祖兒放回來。”

張易之轉頭斜睨:“他還年輕,把握不住形勢,我覺得你能把握住。”

畢構表情黯然,他聽懂了話里的意思。

祖兒心智不成熟,又突遭橫禍,會成為不確定因素,萬一言行出現破綻,那將打亂張巨蟒的謀劃。

“不過,我這個比較仁慈,只斷了他一只手。”

聲音傳來,畢構渾身一震,表情的頹然也消散了些許。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這是主人的恩賜。

這種念頭很荒謬,但真的在腦海里閃過。

“王爺,你為什么選擇下官為突破口。”

畢構鼓起勇氣,問出了紊繞在心中的疑惑。

就算有懷疑他,也不可能直接用這種殘酷的手段啊。

“因為在益州,所有人都是我的假想敵,對待敵人,自然不需要去試探。”

“不過你很榮幸,我會從名單上劃掉你。”

張易之說完收回目光,負手離去。

昏暗的燈火下,修長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拉得很長很長。

長到似乎能遮蔽整個益州。

張易之離開之后,畢構也舒了一口氣。

之前那種無與倫比的壓迫感終于消失了,整個人簡直像是從冰水里撈出來一樣,手腳都還在發寒。

這種感覺,讓他心悸,難以忘懷。

真的直面張巨蟒,才知道這個人有多恐怖。

臣服他,做他的走狗,似乎是一種榮幸。

清晨,益州城。

大街兩旁絲綢瓷器諸般貴賤貨品琳瑯滿目,行人、商旅熙熙攘攘。

一座小宅。

“五百里加急前往神都,將信給鮑思恭,讓他親自呈給陛下。”

張易之坐在采光通透的茶室,遞給身旁一封信。

一個健壯的綠袍恭敬接過,重重點頭。

“事關重大,人死信都不能丟。”張易之盯著他,聲音低沉而冷肅。

綠袍滿臉鄭重,抱拳道:“卑職清楚。”

“去吧。”

張易之揮了揮手,目中隱隱泛起一抹冰雪般的寒意。

昨夜聽來的消息委實駭人。

譙縣桓氏竟然欲做毀堤淹民這樣喪心病狂的事。

如果淮河堤壩毀了,亳州遭遇水災,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甚至是家破人亡。

甚至會衍生更為嚴重的后果!

此舉完全喪失良知,人性徹底扭曲。

必須阻止!

他這封信,就是讓武則天派神皇司嚴密盯防亳州,找到機會,直接覆滅譙縣桓家。

從地域角度上看,桓家是最容易處理的。

大周世家三大集團,分別是關隴,山東,江南。

而桓氏地處淮南,周圍找不到盟友,孤立無援。

只要朝廷行動迅速,桓氏將得不到任何臂助。

更何況,張易之隱隱猜測,桓氏大抵也抽調了武卒前來益州,那族內力量更為虛弱不堪。

“真是狗急跳墻了啊,拿千年傳承做賭注,難道不怕被我屠戮殆盡么?”

張易之神情愈冷,低聲喃喃。

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太過黑暗,手段太過血腥,逐漸失去了僅有的同情心。

可見識過門閥世族的手段,他竟覺得自己還算善良。

毀堤淹民啊!

為了一己私欲,為了天下大亂,不惜讓洪水帶走無數條鮮活的性命,沖毀無數個家庭。

譙縣桓氏走投無路了么?

并沒有。

雖受桓彥范謀反牽連,看似要被朝廷誅族。

其實還有一條退路,世間聰明人都知道的退路——

獻出產業。

將良田、家族財產,商業渠道全部上交國家,再驅散莊園奴隸。

做到這個地步,就算他張易之想誅族,武則天也會阻止。

畢竟能不費一兵一卒處理掉依附國家吸血的蛀蟲,何必掀起腥風血雨,弄得天下動蕩?還落下暴君的名頭。

但是,桓家又怎么甘心將上千年積累的家業雙手奉上?

所以這矛盾無法解開,只能走進生死角斗場。

角斗場里已經沒有對錯而言,更沒有正義與邪惡,只有贏家和輸家。

輸家,注定會粉身碎骨。

而贏家,不管之前有多么惡貫滿盈,有多么罪孽深重,自然有帶著立場的人使用春秋筆法,對其進行一番粉飾。

“世事紛紛一局棋,輸贏未定兩爭持。須臾局罷棋收去,且看誰贏誰是輸。”

張易之吟完詩笑了笑,起身走出茶室。

城北凝翠林。

園林秀雅巧致,情景深幽。

張易之一行人頗有興致的閑逛,論情調逸樂,蜀中當屬天下之絕。

“士多自閑,聚會宴飲,尤足意錢之戲,益州真是好地方。”

陳長卿手持折扇,搖頭晃腦。

“爵爺,還有更妙的地方呢。”楊釗嘿嘿一笑,擠眉弄眼。

陳長卿挺直腰板,對爵爺兩個字很是受用,子唯這外甥真上道。

咱縣男爵位雖然不入流,好歹也是個爺嘛。

“什么地方?孔門規矩嚴不嚴?”陳長卿斜眼看他。

楊釗表示很茫然,關孔儒何事?

陳長卿瞪著他,略比劃了一下,“一孔一門緊挨著。”

“噢噢”楊釗可算聽清楚了,曖昧的說:“有座勾欄全是上佳女妓,只要錢給夠,她們什么都可以。”

頓了頓,也學著附庸風雅道:“想陸地行舟都行!”

陳長卿閉上眼,憂心忡忡地嘆道:

“噫!陸地行舟雖艱苦,吾亦能苦中作樂。”

說完跟楊釗交換個眼色,示意今晚就一起開嫖。

園中一股小溪,溪邊案臺幾百張,隨意置放,筆墨紙硯一套,茶食水果若干。

文人毛筆飛舞,隨寫隨校,居然還備有印工侍候,文會一完便可刊印成書。

稍遠處亭中則是管弦絲竹,銀箏琵琶,美人書生雜坐雜居,或歌或詠。

張易之東游西走,聽著書生談古論今大放厥詞。

他這個面具人進來,沒人太在意他,都道是相貌粗鄙之輩,所以仍然各行各事。

這時卻從不遠處亭中飄來一句話:“諸位,你們覺得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性本惡?”

張易之聞言略有興趣,負手過去靜聽。

竹亭中圍坐著二三十個男女,他的目光被其中一個女子吸引。

她穿著黑色的輕紗,將身材勾勒的凹凸有致。

黑亮烏澤的秀發,發髻處了一支碧玉簪子,再無其他珠玉花鈿,顯得十分素雅淡凈。

她身旁的男子身材頎長,神情舉止中規中矩,頗有君子之風。

男子輕笑一聲,接話道:“我總以為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可某人刷新了我的認知!”

“誰?”有書生問。

男子神情憤怒,朗聲道:“張巨蟒!此獠的冷漠無情深藏血液里,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的怪物!此獠完美詮釋一個人生下來就是殘忍的!”

身旁的裴葳蕤柳眉微蹙。

而楊玄琰的話,讓文會掀起了小高潮。

聽到張巨蟒三個字,眾人可謂是義憤填膺。

“可不是,據說此獠不止嗜殺,還嗜色,好色好到了近似于色情狂的病態程度!”

“哦?這倒沒聽過,兄臺可有內幕隱秘?”

那書生環顧四周,很是認真道:

“據我所知,此獠天賦有獨絕常人者,一日不御女,則膚欲裂,筋欲抽。所以夜夜笙歌,皇宮的女子都被此獠禍害了。”

“還有啊,相王剛被罷黜出京,此獠就霸占了相王府的妃子,王府日夜傳來不堪入耳的聲音。”

話音落下,眾人嘩然。

不愧是張巨蟒,人世間最罪惡的詞匯都難以形容此獠。

實在是太變態了!

“大逆不道,連相王的妃子都敢染指,那咱們蜀地的女子豈能逃出此獠的魔爪?”

“所以說要強烈支持嗣澤王清君側!”

“不錯,誅殺張巨蟒,還天下朗朗乾坤。”

遠處的張易之神情無波無瀾,到他這個地位,已經不在乎輿論,也不想刻意去扭轉。

就算印象形成烙印又如何?

話語權掌握在勝利者手上,當蜀地只能有一個聲音的時候,輿論自然會徹底翻轉。

“閣下在等人?”

身后傳來低沉沙啞的聲音。

張易之轉頭,身后站在一個儒士,身材瘦削,隆額高鼻,頜下三縷微須,看起來灑然飄逸。

“嗯。”張易之盯著他。

儒士默了默,用試探的語氣道:“中山王?”

張易之輕輕頷首,踱步到園林一處巨石后面。

等儒士過來,便從袖子拿出鎏金令牌。

“卑職拜見……”

儒士剛要跪,便被張易之攔住,“東西呢?”

“這里。”儒士從袖子拿出半塊銅龜,畢恭畢敬遞上。

張易之接過,勘察了底部錯金銘文。

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益州。

他點了點頭,此行的目的當然不是閑逛,專門為了大都督府的兵符而來。

“為什么不是畢構親自前來?”張易之語調清冷。

儒士喉嚨滾動,艱難開口道:“啟稟王爺,大都督府有幾位尊客。”

站在張巨蟒面前,才能感受到那懾人的威壓,竟讓他有些透不過氣。

“誰?”張易之問。

儒士如實道:“姓武。”

“呵呵,難道是陛下?她還喜歡微服私訪么?”

張易之俊美的臉龐籠罩著寒霜,聲音卻帶著戲謔。

儒士垂頭不敢言語,這個冷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都喜歡前仆后繼來送死,也夠可笑的。”

張易之瞇著眸子,轉而凝視著他:

“看樣子你是畢構親信,以后你負責跟我聯絡。”

“遵命。”儒士恭敬作揖。

文會還在繼續,眾書生大聲討伐張巨蟒,過足了嘴癮。

楊玄琰見身旁的未婚妻情緒有些低落,似心不在焉,于是低聲問道:

“葳蕤,可是身子不舒服?”

好不容易將她約出來,不過她好像對文會不太感興趣?

“沒事。”裴葳蕤搖搖頭,斟酌了片刻道:“店鋪有點事,失陪了。”

話落跟相熟的好友告辭,直接離開。

“究竟發生了什么,你以前最喜歡文會啊。”楊玄琰追上去,皺眉不解。

裴葳蕤腳步一頓,腦海里驟然浮現一道身影,竟平白生出幾分不忿。

一早就下起了雨,大街小巷立時變得朦朦朧朧。

蜀地氣候濕潤多雨水,這回沒起風,雨也淅淅瀝瀝,卻讓益州城多了幾分婉約的氣氛。

張易之站在內院的屋檐下看雨,他也感受到涼氣襲人,陰沉的天總歸讓人心情不太舒適。

蹬蹬蹬——

輕緩的腳步聲響起。

裴旻帶著一個儒士進了內院。

“王爺。”

張易之轉身,深邃目光極為寡淡:

“直接說。”

儒士清了清嗓子,稟報道:“李義珣準備撤離劍門關了。”

“具體時間。”張易之盯著他。

“李義珣的小舅子轉告畢長史,稱七天后。”儒士低聲道。

張易之“嗯”了一聲,負手踱步幾秒,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

“益州就靠畢長史周旋了,我不希望出現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此話,讓儒士頭皮有些發寒。

雖然面前的張易之看起來人畜無害,甚至還透著一股超凡脫俗的風采,不似凡間人。

但人的名樹的影。

唯有真正面對他的時候,才能感受到那種恐怖的威壓和心悸。

儒士清了清喉嚨,鄭重無比道:“請王爺放心!”

“很好。”張易之滿意頷首,還不忘給一點甜頭:

“看到朝廷公文了么?李建成后裔協助我平叛,被陛下封為黜置副使。”

“只要畢長史為朝廷立功,我舉薦他進中樞任九卿之一。”

沒有實力的憤怒毫無意義。

造出了全自動武器。我看看還有什么武林高手,

張易之“嗯”了一聲,負手踱步幾秒,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

“益州就靠畢長史周旋了,我不希望出現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此話,讓儒士頭皮有些發寒。

雖然面前的張易之看起來人畜無害,甚至還透著一股超凡脫俗的風采,不似凡間人。

但人的名樹的影。

唯有真正面對他的時候,才能感受到那種恐怖的威壓和心悸。

儒士清了清喉嚨,鄭重無比道:“請王爺放心!”

“很好。”張易之滿意頷首,還不忘給一點甜頭:

“看到朝廷公文了么?李建成后裔協助我平叛,被陛下封為黜置副使。”

“只要畢長史為朝廷立功,我舉薦他進中樞任九卿之一。”

聞言,儒士內心不禁涌出佩服的情緒。

朝廷這道圣旨鬧得沸沸揚揚,益州也議論紛紛。

幾乎所有人都在感嘆,張巨蟒心機著實恐怖!

這世上最厲害的策略不是什么陰謀,狡詐詭計,而是陽謀。

如果明知道對方使用計謀并且還預見了最終結果,那會有人中計嗎?

聽上去可能會覺得,不會有人那么傻,知計還中計。

但是偏偏有這種可能性,這就是陽謀!

對于李建成孫子而言,正統性,合法性實在太重要了!

為了這個名分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張巨蟒掐住這個軟肋,將對方玩弄于鼓掌之中,實在是高明。

益州文人如今茶余飯后的談資就成了——

李建成孫子跟李世民曾孫,將在蜀中上演決斗。

“嗯?”張易之的低喝聲打斷了儒士的思緒。

儒士回過神作揖,“卑職代畢長史感謝王爺隆恩。”

張易之凝視著他:“一著錯,滿盤空,行事必須慎重。”

說完擺擺手。

儒士識趣告退。

等他走后,張易之召來曹茂實。

“你是益州的負責人,神皇司諸多事宜都交給你了。”

“繼續控制慧善,從他那里能察覺寺廟的一舉一動,絕不能大意,這些膀大腰圓的僧兵聯合起來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還有楊釗,其雖是我的外甥,但畢竟年歲尚小還需打磨,犯錯了就按神皇司規矩懲罰。”

張易之神情嚴肅的叮囑。

“卑職遵命。”曹茂實重重點頭,將其記牢在心里。

夜色已深,路邊宅院和鋪子門口懸掛的花燈隨風亂舞。

一間幽靜的茶樓。

女子空靈若仙,明凈出塵,清麗得近乎夢幻,無瑕面龐上卻帶著些許惱意。

當她看見白衣勝雪的男子走進來,她立馬別過臉去,冷冷道:

“大晚上的,你派人找我干什么。”

張易之倒是很隨和的笑了笑,走到她面前,“那你為什么要赴約?”

“你……”裴葳蕤聽到這話,咬著貝齒囁嚅道:“你兇名赫赫,我哪敢忤逆你。”

“是么?”

張易之不置可否,旋即淡淡道:“我今夜要離開益州了。”

剎那間,裴葳蕤表情僵住,心臟像是都被攥緊。

他要走了?

以后是不是永遠不會再見面了?

裴葳蕤心頭涌現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似是酸澀,似是不舍。

像是失去了一件重要的東西。

“哦。”

她低著頭,聲音柔軟。

昏暗的燈火下,她低眸的模樣嬌俏動人容色絕艷。

張易之眼神無波無瀾,但他承認自己有些泥足深陷。

兩人相對而坐,沒再說話。

裴葳蕤竭力抑制失落的情緒,余光看著潔白的衣袍。

普天之下,也許只有他能將白袍穿出一種迷人的優雅。

“這衣服我很喜歡。”張易之看著她道。

裴葳蕤忙移開目光,鼓著腮幫小聲說:“袖口有些寬了。”

“我覺得正合適。”

張易之瞇眼輕笑,望著裴葳蕤的目光帶著熾熱,不曾有半點委婉之意。

定定看著裴葳蕤,像是在那樣霸道宣誓著自己的喜愛之意。

裴葳蕤心下微顫,她眼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不加以半點掩飾的喜愛,如此熱烈狂妄。

她被對方這樣直勾勾的瞧著,哪里招架的住,忙側身低頭道:“你還不走?”

張易之緩緩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望著她:

“我還欠你一個吻,臨走前該還了。”

裴葳蕤微張檀口,愣在原地。

沒完沒了了?

上次不是一筆勾銷了么?

怎么又欠了?

張易之身子俯下去,嘴唇覆上那紅潤的小嘴。

裴葳蕤晶瑩的耳垂霞紅,緩緩閉上眼,她總是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已經第三次了,似乎有些迷戀那個味道。

鼻間傳來幽香的味道,張易之攀上紫色百褶榴花裙,手也伸向了薄荷色抹胸。

貼近肌膚的觸感驚醒了裴葳蕤,她猛然推開張易之。

“不能……我不能。”

裴葳蕤臉上暈紅消散,雙手護在胸前,后退了幾步。

剎那間,隨之而來的愧疚,如巨石般將她的心境墜入沉痛的漩渦,不能自拔。

自己可是有未婚夫的,這算什么?

張易之凝視裴葳蕤那張慘淡的俏臉,平靜開口:

“也許你不知道吧,你是第一個親自給我做衣服的女人。”

“我嗅到衣袍上的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樣。”

“我性子愈發冷血無情,卻有女子能讓我生出感動的情緒,我豈能讓她溜走?”

低沉溫潤的聲音在茶室響起。

張易之靜靜的看著裴葳蕤,其實以他的權位根本沒必要去討好任何女人,但他想真正贏得女人的心。

對他而言,這個世道,他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拿到手。

什么謙讓都滾遠點!

我想要你,那就不允許你逃出我的手掌心。

“張易之,我有未婚夫……”裴葳蕤睫毛掛著淚痕,哽咽出聲。

最難就是突破心里的關卡。

自從畫舫上那一吻,她腦海里時時念著這個男人,陡然發現自己竟對楊玄琰沒有感情。

這種感覺讓她羞愧,深深折磨著她。

想和張易之靠近,卻又百般抉剔,但她知道。

喜歡,看一眼是如此,過一輩子也是如此。

一旦遇見,便此生難忘,就好像鐫刻在了心里,再過多久,種種情景都在這點痕跡中不斷閃現。

“一紙婚約罷了,隨時可以取消。”張易之踱步走向她。

就在裴葳蕤抬眸的一瞬間,她花容變色,感覺到了透骨的恐懼。

“小心!”

聲調都帶著尖銳,伸手猛推了張易之一下。

只見一個身影如同鷹隼一般,在樓頂的樓檐翻了下來。這個黑影就如同一支利箭一樣,直接從窗口處躍進茶室。

人還沒到,一道閃亮的寒芒,就已經刺向張易之。

裴葳蕤用力一推,張易之一個踉蹌,堪堪躲過致命的一擊。

可他剛抬頭,猛覺得脖子上肌膚冰涼,斜眼看去,一柄锃亮的劍鋒貼著自己的脖頸伸出半截。

這一刻,張易之就仿佛中了定身術,出現短暫的僵凝。

來人全身著黑,只一張臉清晰可見。

青絲散亂,黛眉彎彎,小巧可愛的鼻子和嘴巴,臉頰邊還有兩只小小的梨渦。

美貌的臉龐,此刻卻籠罩著殺機,顯得異樣的詭異。

裴葳蕤心臟像是被繡花針一針針扎著,發出劇烈的疼痛。

她似乎忘卻了恐懼,快步跑到張易之面前,緊緊抱住他,試圖以柔弱的身軀去格擋。

張易之手腳冰冷刺骨,面無表情道:

“怎么找到我的?”

這一刻,他隱隱懷疑裴葳蕤。

難道這輩子還會栽在女人手里?

刺客目光冰冷如利劍,沉默了半晌,從袖子里掏出一張卷起的畫像。

畫里的男子有著俊美的五官輪廓,衣袍細致到領口,如墨的黑發上面還插著一根發簪。

這畫很傳神,繪得栩栩如生。

關鍵是發簪。

裴葳蕤抬眸,張易之頭上一支白玉發簪,雕如意云紋模樣,樣式形狀跟畫里的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你僅憑發簪認出是我。”

不是被裴葳蕤出賣,張易之竟然松了一口氣。

刺客冷視著張易之。

這是安樂郡主藏在臥室的,被韋王妃偷拿出來交給她。

她來蜀中之后直接進益州,原本打算等戰爭結束,找機會再刺殺。

沒想到前幾天碰見一個青銅面具男子,身形氣質跟畫中一致,關鍵還是獨一無二的發簪。

她就暗地里跟蹤,如今終于找到良機。

“誰派你來的?”張易之深吸一口氣,冷聲問。

話剛說出口,脖頸便受到壓迫,雖沒有刺入皮膚,卻感覺到微微的刺痛。

張易之死死盯著女子淡漠出塵的臉,女子的雙眸眉間隱隱帶著一絲譏誚之意。

“她是無辜的,讓她離開。”張易之聲調冷冽。

公孫離默了默,言簡意賅:

“好。”

她的聲音就像金屬摩擦過的沙啞。

“不要。”裴葳蕤眼眶泛紅,抱得更緊,嬌軀都在發抖。

張易之端詳著近在咫尺的臉龐,蒼白如紙,眸中蓄滿淚水。

他目光平和,不起波瀾,心底卻萌生一股荒謬之感。

自己竟然淪落到被弱女子保護。

屠龍者終究成了惡龍?

常常踩在鋼絲上,難道現在就將墜落,摔得粉身碎骨?

“快滾!”

張易之大聲咆哮,俊美的臉龐竟有微微扭曲。

公孫離蹙眉,尖銳的聲音落下,就聽見迅疾的腳步聲,房門被撞開,一個黑黝少年持劍趕來。

裴旻血液都幾乎凝固,來不及多想,揮劍刺向公孫離。

公孫離緊瞇眸子,眼神中沒有絲毫感情波動,手腕一陡,利劍狠抹。

張易之早有準備,環抱著裴葳蕤往后仰側避,千鈞一發之際,躲過必殺一擊,但利劍還是望下刮到他手臂上。

衣袍碎裂,血液瞬間將白袍浸紅,一滴滴溢出來。

這一幕讓裴葳蕤心都揪緊了。

這還是無所不能的張易之么?這一刻他更像是謫仙遺落人間,受盡百般苦難。

張易之看向她,微微一笑,可面色愈發蒼白。

裴葳蕤淚流滿面,顫著手取出一張干凈的素帕,為他擦去血跡。

“鏘!”

兵器碰撞聲格外清脆,公孫離迎上了裴旻的劍。

她知道這個黑黝少年,天賦異稟,劍術出類拔萃。

但在她面前,依舊不堪一擊。

公孫離纖腰輕輕擺動,長劍亦斜斜作勢,一聲輕叱之后,劍光猛然如匹練一般的展開。快雖快,但劍光所及竟然好像有跡可循,如一道道光影,籠罩著裴旻。

裴旻脊骨發寒,額頭上沁出冷汗。

這種強橫恐怖的劍勢,他是第二次碰到。

第一次是那個變態男第五重樓。

而面前的女子,依附在劍上的濃郁殺機,竟然比第五重樓更甚。

輕靈的一劍,恰如春日雙燕飛舞柳間,又如千軍萬馬奔馳而來。

劍刃速度之快,竟在半空中幻化出兩道虛影,裴旻艱難將劍橫在胸前格擋。

瑯瑯!

裴旻握劍的手一震,像是被重錘狠狠敲過,長劍瞬間摔落在地。

“廢物!”

公孫離眉眼籠罩著寒意,冷冰冰道:

“世間出一個劍客不容易,念在你天賦不錯,饒你一命。”

說完慢慢轉身,直視著逃到角落里的張易之。

現在,你怎么逃?

我雖跟你無緣無分,但韋王妃對我有大恩德,她的命令,我必須無條件服從。

張易之平復情緒,突然笑了笑,“葳蕤,你看她的胸好像干扁的四季豆。”

話音落下,裴葳蕤突然愕住。

公孫離表情驟然轉冷,像萬年不化的寒冰,眼底有絲不易察覺的羞怒。

一個女子,被諷刺胸脯小,誰能不怒?

“我挺敬佩你的事跡,但作為劍客,信奉一個真理,對敵人最大的敬意就是趕盡殺絕。”

“不過名震天下的中山王,臨死前的模樣挺可悲的。”

公孫離緊攥劍柄,腳步很緩慢。

似乎占據優勢,她的話也變的很多,沙啞的聲音逐漸輕柔。

能親手殺掉張易之,這絕對是無與倫比的榮耀。

張易之盯著一對A,笑容逐漸消失,便得有些陰森殘忍。

他厲喝道:

“動手!”

說完緊緊摟著裴葳蕤,將她推進屏風里,自己也隨之壓在她身上。

裴旻聞言立刻反應過來。

將劍丟掉,從懷里掏出一個金屬罐子!

這是公子的殺手锏。

見到這一幕,公孫離心中就有不詳的預感。

剎那,只見裴旻猛然間拔開了罐子上面的一個插銷,扔向她。

罐子在地上滾動,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還有刺鼻的硝煙傳來。

公孫離已經是被震撼得暈頭轉向,此時臉上的表情,驚恐至極!

只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席卷上來,令她忍不住發顫。

憑著生存本能,她以最快的速度疾馳到窗戶。

猶如九天驚雷炸響,整個茶室顫抖起來,似乎要崩裂一般。

火光沖天,硝煙彌漫。

爆炸的一瞬間,似乎能將茶室給生生撕碎。

沒有實力的憤怒毫無意義。

造出了全自動武器。我看看還有什么武林高手,能在我的沖鋒槍面前耀武揚威

粉腮暈紅,跪著雙手扶地,俯身側臉將一點櫻唇印在張易之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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