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光臨，希望和你能夠繼續合作……”
羅納德和小道格拉斯一起，站在看片會的放映廳門口，逐個和來的電影院經營者握手送別。
“呼……”，小道格拉斯長出了一口氣，“還好你反應快，在那個亞倫·魯索搗亂之前就把他給問倒了。這些經營者現在都知道他和史蒂夫·帝勢之前和你搶劇本失敗，現在純粹是來搗亂的。
不僅如此，有些人還覺得我們的電影受到了兩家公司的爭搶，對票房的信心更足了。”
“配合愉快”，羅納德和小道格拉斯緊緊握了一下手。兩個摔跤隊的老朋友，都看出來他們這次是來故意搗亂的，配合默契地控制了亞倫·魯索，在破壞造成之前就阻止了他的企圖。
“紐約的買手們，對我們的電影都很給面子，預訂了足夠的拷貝數。不過……”
白日夢的發行經歷米歇爾·坎諾德，把外套往身后一背，雙眼盯著羅納德。
“小道格拉斯是公司的股東，也是我的好朋友，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在他面前說。”
“那就恕我直言了，有那么一兩個猶太裔的買手，預訂的拷貝數很不樂觀。他們似乎接到了某些基金會的電話，要他們調低對‘辣身舞’的預期。”
“坐下說”，羅納德拉著兩位坐下，打了個響指，讓同事送了三杯咖啡過來。
“謝謝”，羅納德接過咖啡，和兩人分享，“那么‘愛是非賣品’的訂購情況怎么樣？”
“基本上按比例，和辣身舞配售。”坎諾德在紙上寫了兩個數字，遞給羅納德和小道格拉斯。
兩人傳閱了一下，都覺得比預期的還要好一些。
“似乎猶太人圈子對辣身舞還是有意見？不是之前邁克爾·道格拉斯那里說沒事了么？”小道格拉斯之前看了羅納德帶來的其他地區的預售數字，都很樂觀。唯獨在紐約出了不愉快的事情，如果在這里的拷貝銷售不佳……那豈不是顯得自己這個董事不合格？
“我們能做的都做了，他們就算要搗亂，也不知道該怎么做才是最有效的。”羅納德表示不用想那些在暗處的臭蟲，回來怎么給自己搗亂。
“影評人，電視臺的廣告，該做的確實都做了。”小道格拉斯也這么看，“電影不是快速消費品，觀眾買不買賬，就是一錘子買賣。”
“我們的賣貨之旅也走到結束了，接下來的一些地方，就讓我們發行部的同事去跟進吧。”米歇爾·坎諾德第一次組織全國院線的上映工作，他一路跟著羅納德橫穿阿美利加，還要負責每個地方的組織細節，比羅納德要累得多，稱一句勞苦功高正合適。
“祝我們好運。”
羅納德起身，和兩位同伴點頭告別，擺擺手也不讓經紀人理查德跟上，表示要自己一個人待一會。
“骰子已經擲下，接下來就看上帝的偏愛了。”
站在去往斯坦頓島的輪渡上，羅納德看著對面高聳入云的世界貿易大廈，長出了一口氣。
小道格拉斯說的很對，和那些快速消費品不同，可以通過競爭對手的產品的分析，鋪貨的渠道投入，以及對比自己老款產品的銷量，大致預測出短期的銷售數據。
可口可樂的新款健怡款，有了新的包裝，但是對比營銷廣告的投放，銷量不會出現太大的撥動。畢竟喝可樂的人群，不會在短短一個月內，口味發生重大的變化，全跑去喝百事了。
但是電影是另一回事。
每部新電影，針對市場的時候，都是個巨大的未知謎團。
票房會好嗎？青少年會喜歡主角嗎？會喜歡他們的故事嗎？同期上映的其他電影，會不會構成直接的競爭關系。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數。
拍完了一部賣座的電影，下一部又要重新來過，完全從頭猜測觀眾的口味。
更糟糕的是，就算你想拍攝續集，按照成功的配方繼續前進。那些組成配方的明星，編劇，導演，工資都將大幅度上漲。而他們的敬業態度，則會大幅度的倒退。
和成功的打造了一種可樂，或者一種口香糖的企業不同，好萊塢的產品——電影，每次都要經歷開拓新產品的高風險和高失敗率。
“羅尼，你這次的電影，壓力很大嗎？”凱倫姨媽在家里煎了豬排，看羅納德這次電影上映前，有點不一樣的感覺。
“我不想說這個，姨媽。我來家里就是想享受一下你的飯菜和餅干。”
“哦，那你可來對地方了。”凱倫姨媽去廚房里端出剛剛烤好的餅干，倒在一點在一個小藍子里，遞給羅納德。
“嗯，新配方的味道更好了。”羅納德吃了一塊馬上夸獎起來。
“羅尼，我為你驕傲。這次你的電影，一定會像過去一樣成功的。”姨媽還是忍不住，她看出羅納德對這次的新電影擔憂比較重，勸了幾句。
“唐娜怎么樣？”羅納德明智地轉移了話題。他不是來讓家人擔心的，而是偷著回味一下家庭溫暖，忍住不去想那個擲骰子的結果。
“哦，唐娜，她現在正在享受華爾街的喧鬧。”凱倫姨媽果然說起女兒就換了一副樣子。
“工廠的特麗莎·凱特，和我說了不少華爾街的事情，那里的競爭讓人瘋狂。我覺得還是長島的那家公司適合唐娜，她都好幾個周末沒回來看我了。還好在華爾街她只是實習。”
“放輕松，那家長島的投資基金很不錯的，是為MIT，哈佛，耶魯這些常青藤大學管理資金的。”這下又輪到羅納德安慰姨媽了。
在姨媽特意留出的自己的臥室里，羅納德看著天花板睡不著。
自己入行以來，所有的錢都投資在了這部電影里。雖然有夢境背書，但是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電影的拍攝和剪輯都是自己能找到的最好的人手，一路賣拷貝之旅，除了最后一站紐約，也都超出預期，大筆的資金都投入到MTV電視臺的廣告，和現場的海報上。
最重要的，各處的影評人已經安排好了影評人專場。私下的勾兌也已經做好，總之是看不出有什么疏漏。
搞事的亞倫·魯索，史蒂夫·帝勢，和背后若隱若現的一些猶太裔強力人士……他們還能從什么地方入手來破壞自己的計劃呢？
再說了，電影最終的票房，靠的不是一開始能來多少觀眾，而是口碑傳播下，持續吸引的觀眾有多少，電影能在全國的電影院里，挨上多少周。
羅納德對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就算有沒有料到的地方，也只能推遲，而不能破壞“辣身舞”的成功。
不過為什么有信心還是睡不著呢？好幾個小時過去，已經接近凌晨三點，羅納德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屋頂天花板，難以入睡。
花自己的錢，還是真是提心吊膽啊……
沒辦法，羅納德起來找了瓶紅酒喝了一杯，然后開始練習瑜伽呼吸法，“呼……吸……”
“啊……”
羅納德突然發現，自己在做夢。夢里他在銀幕上，看到了一張驚慌失措的臉，但是沒有叫聲，電子背景音樂用緊張的節奏在渲染這個時刻。
但是羅納德被下了一跳，好像這個人也在夢中看著自己。大特寫的臉充斥著整個銀幕。
臉很大，看上去不太像阿美利加人的表情，他張開大嘴，眼睛從兇狠變成了慌張……一，二，三……電子音的節奏下，好像是拍的升格慢動作。
那個留著胡子的演員，開始逐漸的離銀幕遠去。
“這好像是在摩天大樓樓頂啊。”羅納德發現，又夢到自己在飛去戛納的飛機上夢見的那部文藝氣息濃厚，節奏緩慢的電影。
演員開始揮舞四肢，背景下面是無盡的虛空。這個演員演的是跳樓戲。鏡頭切換到了遠景，兩個穿著制服的人，表情非常不忍地看著那個墜樓的人。
鏡頭又切回大廈，那個人墜落的鏡頭，足足用了好幾秒的慢鏡頭。
“不會吧？”羅納德心里更緊張了。
這電影的節奏怎么這么慢？
開場的時候，在飛機上討論讓身體恢復的秘訣就用了一分多鐘，這里最后跳樓自殺（應該是自殺吧？），從樓頂慢慢下墜，也起碼有三十秒。
自己之前導演的所有電影，都是很有商業意味，節奏明快的電影。為什么會夢到這部節奏這么慢的電影？
難道？
難道自己的“辣身舞”會票房失敗？沒有人投資自己拍電影了，被迫轉型去拍這種文藝氣息濃厚的慢節奏電影，轉走去評獎的路線？
“這也太慘了”，羅納德冷汗都下來了，要是真這樣，還不得被那些攻擊過自己只會拍商業剝削片的人笑死？
“不行”，羅納德越想越難受，“寧愿去拍低成本的剝削片，哪怕給羅杰·科爾曼再去打工，也不能拍這種電影。”
“吧唧……”那個跳樓的角色一下子拍在了水泥地上，那兩個穿制服的人面露不忍之色。
“我希望那個不是人質”其中一個黑人說道。
“等會……人質？”羅納德搞不明白了，難道這是講述綁架犯如何被生活所迫，控訴阿美利加體制的反思片？
“羅尼，羅尼……你醒了嗎？今天這么晚？我給你準備了早飯。”
“啊……我就來，等會……”
凱倫姨媽的叫聲傳來，打斷了羅納德的夢境。
“你怎么了，臉色不太好。”姨媽把橙汁遞給羅納德，關心的問他。這次的電影，和以前不一樣，羅納德承受了挺大的壓力。可能昨晚都沒睡好。
“沒什么，我昨晚上沒睡好。”羅納德拿起三明治啃了起來。
實在是太可怕了！
這真是自己所有噩夢的集合，難道自己要去拍一部和自己之前所有理念相反的電影？
肯定不會的，“辣身舞”一定會票房成功，自己也不會拍那種可怕的電影。就算失敗……其實也不一定會失敗……自己也沒有必要把夢到的電影拍出來。
但是……如果票房不佳，自己賠掉了大部分的私人財產，有沒有一種可能，自己會被逼著去拍那種自己一直反對的電影呢？
“羅尼……羅尼……”
正在越想越擔心的羅納德，發現凱倫姨媽拿著電話聽筒給自己。
“啊，我走神了。”
“你的電話，是小道格拉斯。”
“道格”，羅納德拿過話筒，對了一下分清了聽筒和話筒，然后對那邊打招呼。
“羅尼，影評人專場的結果出來了，芝加哥的那兩個混蛋，給我們說了很多不好的話。”
“什么？他媽的他們收了錢怎么不辦事……”
“羅尼……”姨媽對羅納德做了個食指放在嘴邊的手勢，示意他不要說粗話。
“抱歉，姨媽。”羅納德拿起聽筒走到了房間的另一邊。
“你給我說說，這他媽的是怎么回事？”
“事情就是這樣，羅杰·艾伯特，和吉恩·西斯科的影評傳真過來了，他們對‘愛是非賣品’大加鞭撻，艾伯特甚至說這是一部道德敗壞的電影。”
一個小時以后，匆匆趕到白日夢在紐約辦公室的羅納德，和發行經理米歇爾·坎諾德，小道格拉斯坐到了一起，正在和洛杉磯的總經理艾迪·科恩打開免提，通電話開會。
“辣身舞的評價呢？”羅納德聽到是“愛是非賣品”的影評出了大問題，到松了半口氣，連忙問起“辣身舞”的評價。
這兩部電影，都安排在七月中旬上映，但是對白日夢影業的財務狀況生死攸關的，還是“辣身舞”。
首批的原聲大碟，已經制作完畢，工人裝好包裝，已經躺在倉庫里，等待首映以后，就在各地的零售渠道大量上市。
MTV的廣告時段已經買好，剪輯了男女主角多段精彩舞蹈的預告片，也已經剪輯好送往MTV電視臺。
主角帕特里克·施維茨，詹妮弗·格雷，辛西婭·羅茲，已經空出了檔期，準備從洛杉磯參加芭比·懷甘特的采訪開始，一路為“辣身舞”做宣傳，直到紐約參加大衛·萊特曼的深夜秀節目結束。
所有的子彈都已經上膛，就等最后影評人，在洛杉磯和紐約兩地兩場首映式之后發布已經寫好的影評。
電影營銷的鏈條就是這樣，影評人和電視廣告，吸引第一批觀眾。然后電影的質量，決定口碑的好壞，決定后面能吸引來多少后續觀眾。
在這個節骨眼上，芝加哥兩個全國影響力最大，在PBS電視臺有自己的影評節目的影評人，居然出了問題，對自己的電影放出差評。
“他們對辣身舞怎么說？”坎諾德也急了，對著電話那邊的艾迪追問。
“稍稍過了及格線的好評，我給你們傳真過來。”
“你讀給我聽吧。”羅納德忍不住心焦。
“額……好……”
艾迪有點驚訝羅納德的焦慮，拿出一份影評對兩人讀了起來。
“西斯科說他給電影打剛剛過線的推薦，因為他喜歡詹妮弗·格雷在電影里的出色表演。”
“他媽的，這家伙也被猶太人收買了，就吹電影主角里唯一一個猶太裔。”羅納德一聽就火了，這怎么收了錢，不是，收了對芝加哥影評人協會的贊助，對影評人協會里最重要的成員和家庭的高額旅游抵扣券，怎么還不給自己好評呢？
“艾伯特說，他給大拇指往下，不推薦。因為劇情實在是太無聊，太可以預測了，兩個來自不同階層，不同種族的男女之間的無聊的愛情故事。”
“他媽的……”羅納德又要開罵。
“還有，別著急。”艾迪繼續，“但是對那些歌舞片愛好者，或者喜歡羅納德·李導演的前作霹靂舞的影迷，這是一部非常值得推薦的電影，舞蹈非常棒，男主角施維茨的身材健美，舞蹈性感，他和格雷之間的化學反應非常好。值得戀愛中的男女觀賞。”
“這……到底是好評……還是差評啊……”
羅納德聽完以后不言語了。
你說是差評吧，其實他倆對那些目標觀眾——青少年情侶還是說了不少的值得觀影的點的。
你說是好評吧，那對劇情老套的攻擊是怎么回事？
“羅納德，你這就不懂了”
商量過后，羅納德還是和坎諾德一起，撥了一個長途電話，給遠在芝加哥的羅杰·艾伯特，質問他為什么收錢不辦事。
“你不明白，影評這回事，是不是好評不重要，我說的什么才重要。你在電影營銷用的媒體包里說的，這部‘辣身舞’面對的目標觀眾是青少年，特別是青少年女性，我就撿他們喜歡聽得說。
她們聽到是愛情片，還有性感的男主角，怎么會管故事的文藝性，和是否反應現實？對一個想在周末和男友或者姐妹享受浪漫愛情片的女孩，老套的故事反而是好消息。”
“是這樣的嗎？”羅納德有點不信，“那你為什么要給我大拇指向下。”
“這得問你自己了，紐約大學藝術學院的冠名人，紐約巨人隊主席，帝勢家族的話事人，普雷斯頓·羅伯特親自交代的。你怎么得罪他了？”
“我只是和他兒子有點小摩擦，怎么吧老頭子請出來了？”
羅納德明白，這是罵走了小的，老的出來給兒子出氣。老帝勢到處撒錢贊助文藝和體育事業，在電影圈也人人要賣一份面子的。
“小史蒂夫是他唯一有出息的兒子，普雷斯頓·羅伯特很看重他。”羅杰·艾伯特點到為止。芝加哥影評人協會，接受的帝勢基金會的贊助也不少。
“好吧，算你幫忙了。”羅納德聽到這里就大概明白了。猶太人對這部電影的情節還是不太滿意，有些老頑固還是想攪黃了這部電影。猶太女孩都是可愛的，怎么能被愛爾蘭混混拐走？
“我在業內聲譽很好的，從不違背事實亂說話。你以后有好電影，還可以找我去看影評人專場，羅納德，我們也是老相識了，我很期待你的下一部電影。聽說哥倫比亞很喜歡你的成片。”
“那要年底了”，羅納德知道他說的是“月色撩人。”
“那就這樣？”
“嗯，嗯？”羅納德差點被艾伯特混過去。
“辣身舞你算是幫忙了，那部愛是非賣品，你怎么回事？還指責我有道德問題？”
“我說的是你嗎？你再看看……”艾伯特也提高了聲調，“我說的是導演拉什，花錢租啦啦隊隊長當自己的女友，這是宣揚的什么價值觀？”
“這……”羅納德一想，倒也對。影評人還得顧及社會主流價值觀，這段情節是有點離經叛道的。阿美利加的一個眾人接受的道德準則，就是男女情侶之間，女性可以為了對方的成功（用錢衡量）愛上對方。但是不能收錢，明碼標價收錢再成為對方的女友，那就是賣了。
“這是電影”，羅納德一想，又差點被他混過去了，“再說最后不是批判了這種價值觀了嗎？”
“羅納德，我也很難辦的。你的電影公司兩部電影，我的差評名額正好還差一個……”
“你這個混蛋。”
“別這樣，我能評論，就是為你吸引觀眾呢。還有那么多電影，我都沒有評論。我把劇情說出來，不是會有很多男性青少年想去看看怎么花錢租啦啦隊長當自己的女友嗎？”
“好吧，這次算你說得對。”羅納德掛了電話。
“他媽的，這些影評人怎么說都有道理。”
芝加哥的影評家，好歹明貶實褒，小罵大幫忙的在幫羅納德吸引觀眾。
但是沒想到，羅納德家鄉的影評人，居然對“辣身舞”開啟了全面的批評。特別是在全國乃至全世界有著巨大的讀者圈的雜志“時代周刊”，對“辣身舞”的影評可以說非常糟糕。就差明擺著罵了。
“如果說埃莉諾的劇本，小差錯在于結局過于整齊和鼓舞人心。那么導演羅納德的錯誤就是致命的，影片中低等的性感歌舞的確實能吸引一些觀眾，但是把原本劇本里應該有的對現實的反應，全部消除。我們不由開始懷疑，導演羅納德，是否有足夠的理性和判斷力，來導演這部JFK時期的故事。畢竟那時候他還在咬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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