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
碎月
七年后。
蘇承顏在分公司兢兢業業，哪怕受氣也依舊把工作做到最好，年年都把工作總結發到蘇憂言的郵箱里，幾萬字帶圖解說，條理清晰層次分明，有創新有循舊，比研究生的畢業論文不遑多讓。
他像交作業一樣,把作業做到最好，希望得到哥哥的回復。
可是七年來，哥哥從來沒有回復過。
終于，他有一個回國交際的工作，他興沖沖回了國，提著禮物到哥哥家，忐忑地按響門鈴。
開門的時候，看見的是蘇慕霜。
蘇慕霜沒有見過他，他卻知道這個小侄女，他費盡心機打聽蘇憂言在國內的一切消息。
他蹲下來，將自己準備好了娃娃從袋子里拿出來，笑著哄道：“小霜霜你看，這是什么。”
蘇慕霜卻害怕地躲到了蘇憂言身后，拉著蘇憂言的手。
蘇承顏的心臟被一擊，他聲音微顫，卻還在竭力微笑：“小霜霜，我是你的叔叔呀。”
小霜霜毫不猶豫道：“你不是，我只有一個親叔叔，不是你。”
她還仰起頭征求蘇憂言的意見：“爸爸，對吧？”
蘇承顏也巴望著蘇憂言，祈求從他的嘴里能說出幫他的話。
然而蘇憂言只是淡淡道：“對。”
七年來的努力瞬間粉碎成泡沫，蘇承顏差一點癱坐在地。
他的眼前逐漸被眼淚模糊，他站起來,勉強笑道：“我的工作報告你有看過嗎？”
明明已經猜到絕望的答案，但他還是忍不住把自尊心壓在泥里地問。
卻沒想到蘇憂言如實道：“看過。”
蘇憂言語氣淡漠：“你確實有能力。”
蘇承顏的心死灰復燃，眼睛里閃爍著渴望的光：“那可不可以調我回來，我想回國，我不會爭什么，七年里，JH已經完全握在你手里了，就算我有想法也改變不了什么。”
蘇憂言鶴眸輕抬：“但正因為有能力，所以不能放你回來。”
蘇承顏的呼吸艱澀，看著蘇憂言疏離的臉，似乎永遠遙不可及。
原來他一直努力錯了方向，從小到大，都是。
蘇承顏還是偽裝了一貫的假笑，假裝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他太會維持假相保住尊嚴：“我在這邊待兩天就回去了，我住在豪苑那邊。”
蘇憂言沒應他，蘇承顏連他的門都沒進，只是將禮物放在了門口，轉身離去。
蘇慕霜不解：“爸爸，那個叔叔好像要哭了。”
蘇憂言蹲下來，摸摸小霜霜的頭：“沒事，先進去吧，爸爸和媽媽商量一下。”
蘇承顏本來滿心期待奔赴回國，如今卻恨不得明天就走。
他訂好了機票,打算明天上午就離開。
但是一大早，他的房門被敲響，他一打開門，發現是右繁霜，她像是曾經的席媞，氣質溫婉有書卷氣，從容高貴，一瞬間，讓他有回到童年那一刻的錯覺。
哥哥的妻子，也一樣優雅高貴，一樣，讓他的卑怯無所遁形。
右繁霜一手提著小書包，小慕霜站在她的身邊，她另一只手拿著一疊文件，遞到蘇承顏面前：“是這樣，國內目前有個項目需要一位非常了解JH的人去談，但你大哥不能出面，這件事對他來說非常重要，也很頭疼，你大哥不知道我來找你這件事，你可以考慮爭取一下。”
蘇承顏不敢相信：“為什么告訴我？”
右繁霜平靜道：“因為覺得你對你大哥有用，而且很有用，想利用你。”
蘇承顏猶豫許久甚至不敢去接這樣天大的恩賜，但終于還是接過那份文件。
右繁霜牽起小慕霜：“好了，和叔叔說再見。”
蘇承顏叫住她：“你不知道我不是好人嗎？你為什么每次都敢獨身前來？
右繁霜的腳步停住，她微微回頭，一雙眼澄澈安謐：“因為我斷定，你愛權力，更愛你哥哥。”
只是一句話，就讓蘇承顏淚盈于睫，這么多年，她是唯一一個看出來的人。
右繁霜認真道：“你哥一直以為那三年里，你是害他無法醒來，無法站立的人，因為你母親確實動了點手腳，在藥里加東西害他站不起來，你哥到現在，已經不想去面對以前的事情，但我去查了，發現有些東西，和我們知道的不一樣，你好像不是加害者，甚至是幫了你哥。”
蘇承顏幾乎是立刻就急道：“不要告訴他！”
右繁霜頓了頓，只是拉拉小慕霜道：“說再見。”
小慕霜雖然還是膽怯，卻揚起手，對蘇承顏擺了擺，磕磕巴巴道：“叔叔再見。”
蘇承顏露出心酸的笑意：“再見。”
只是右繁霜一句話，蘇承顏就像是拼了命，立刻去聯系這個項目的合作對象，跑到對方妻子開的網球俱樂部，一個月以來天天從七點打到晚上，曬得黝黑，又無數次制造偶遇，和那位合作對象成了球友，假裝偶然地說起自己是蘇憂言的弟弟。
對方有些詫異卻驚喜，拍著他的肩膀說是緣分。
項目談成的當天，蘇承顏到公司要公章和事先擬好合同的時候，蘇憂言才知道這件事竟然已經談妥了。
蘇憂言的眼神有些微的驚訝。
可哪怕是利用，哪怕是利用，也是對哥有用的人，他愿意。
這么多年，第一次，哥哥眼里沒有了敵對，哪怕那只是一瞬。
蘇承顏內心的滿足無以言喻。
所有人都走了，他終于敢挺起胸膛，在會議桌上喊了他一聲：“哥。”
蘇憂言下意識抬頭，意識到自己回應了，又垂下眸繼續看文件。
蘇承顏緊張道：“我明天就走了，訂好了下午的飛機，我不會再待在國內的。”
蘇憂言合上文件，面無表情：“哦。”
哪怕他看也不看他，蘇承顏的內心都是滿足的，第二天他躊躇滿志到了機場的時候，發現黎安等在大廳里。
是的。
蘇憂言繼位之后，不僅繼承了周晚玉和蘇勁松的股份和位置，
還繼承了…
一個廢物秘書。
黎安滿面笑容，得體地將一個盒子遞給他：“這是蘇董要我交給您的，祝您一路順風。”
蘇承顏一打開盒子，是只筆，很普通很普通的鋼筆，甚至可能是黎安隨便找了家店買的。
可是蘇承顏卻心花怒放，他拿起那只筆，忽然就把行李甩下，拔腿就跑，黎安在后面邊追邊喊。
笑死，
根本追不上。
蘇承顏以最快速度到蘇憂言面前，蘇憂言的門被撞開，蘇憂言都被嚇了一跳。
蘇承顏氣喘吁吁跑到他辦公桌前，握著那支筆：“哥，我不走，我不走了，我在這里，哪怕從底層干起，我也要待在這里，求你。”
他真摯的眼神比孩童時還要明亮，期待著蘇憂言說出答案。
蘇憂言很久都沒說話，許久后，翻過一頁文件：“可以，但你在這里永遠沒有升遷機會。”
蘇承顏毫不猶豫答應：“好！”
他太激動，蘇憂言都有點意外，覺得不可思議。
蘇承顏可以說是范進中舉式下樓，一路歡欣雀躍，員工們頻頻回頭。
什么奇行種？
晚上他就組了個酒局，把以前要好的朋友都叫了過來，拿著那支鋼筆逮著人就炫耀“這是我哥送我的。”
眾人：？”
蘇承顏一下沒拿穩，筆一不小心掉進滾燙的湯里，他下意識伸手就去撈，湯勺沒來得及拿上來，他生怕筆被燙壞，哪怕燙到他皮膚皴起他也繼續去撈。
那一整天，蘇承顏都把那支筆當寶貝一樣捧在手心里，還放在枕頭邊上，帶著笑意入睡。
夢里是哥哥把筆送給他的場景，還摸著他的頭，替他慶賀成功，這一次，不是偷的，是哥哥給的。
第二天，蘇承顏去上班也格外挺起胸膛，雄赳赳氣昂昂，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當上總裁，反而他就是個華區的營銷總監，還就只負責一條線。
蘇憂言從樓上往下看，看見蘇承顏精神百倍地和組員們打招呼，臉上的笑容大到蘇憂言感覺他嘴角要裂了。
右繁霜拍完宣傳照，去看蘇憂言的時候，也看見了這幅場景。
蘇憂言皺眉，和旁邊的右繁霜道：“他這幾年是不是在國外得了什么精神亢奮的毛病？”
右繁霜只是垂眸一笑，溫婉清麗：“大概是吧。”
不遠處，那個一直渴望哥哥愛自己的三十歲男人，正一點點變成小孩，一點點回到童年，一點點，直面哥哥在自己生命里的無可替代。
（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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