贅婿第一〇三四章 秋葉(上)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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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三四章 秋葉(上)


更新時間:2020年12月16日  作者:憤怒的香蕉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憤怒的香蕉 | 贅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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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梓州之后的夜晚,夢見了已經死去的妹妹。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女真人第二度南下,令得無數人家破人亡。湯家是大名府附近的一戶小地主,家境原本殷實,女真第一次南下時,由于竹記配合相府推行的堅壁清野措施,撤離及時,因此不曾受到太大的傷亡,但到得這次,卻沒有了第一次的好運氣。

父母很快死在了亂軍之中,隨身帶著的家資也被洗劫一空,大量的人群在兵禍的驅趕下往南方奔走。當時讀過些書,思維也活躍的湯敏杰則帶著妹妹湯寶兒,一路去往西北的小蒼河。

人類世界的對與錯,在面對許多復雜情況時,其實是難以定義的。即便在許多年后,思維更為成熟的湯敏杰也很難論述自己當時的想法是否清晰,是否選擇另一條道路就能夠活下來。但總之,人們做出決定,就會面對后果。

從大名府去到小蒼河,一共一千多里的路程,從未經歷過復雜世事的兄妹倆遭遇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兵禍、山匪、流民、乞丐……他們身上的錢很快就沒有了,遭到過毆打,見證過瘟疫,路途之中幾乎死去,但也曾受惠于他人的善意,最后遭遇的是饑餓……

妹妹被餓死了。臨死之前,想吃肉餅子……

在此后無數的時間里,他總會回憶起那一段路程。那個時候他還留下了一把刀,雖然當時兵禍蔓延餓殍遍地,但他原本是可以殺人的,然而十七歲時的他沒有那樣的膽量。他原本也可以割下自己的肉來——譬如割屁股上的肉,他曾經這樣考慮過幾次,但最終仍舊沒有勇氣……

妹妹被餓死在路上了,他遭遇到另外幾個流民,一道走到了小蒼河。由于讀過書,他被安排去做一些文書工作,然后也聽了一些課程,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

事到臨頭需放膽。

如果自己當初能夠下得了手,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妹妹或許就不用死了……

從睡夢中醒來,依稀是凌晨,盧明坊跟他說話:

“還有什么要托付給我的?比如待字閨中的妹妹什么的,要不要我回去替你探望一下?”

“你不合適。整天提著腦袋跑的人,我怕她當寡婦。”

“真有妹妹?”

那時的盧明坊眼睛便亮了起來,一副感興趣的蠢樣。

最終,是我回來了……

伴隨著清晨的鐘聲,東面的天際吐露朝霞。押送隊伍去到梓州城南道路邊,與一支返回成都的車隊匯合,搭了一趟便車。

隸屬于華夏第一軍工的車隊沿著人來車往的寬敞大道,穿過了秋收之后的原野,穿過林木蔥郁的龍泉山脈天空上大片大片的白云隨風而動,坐在大車上的犯人偶爾聽見人們說起各種各樣的事情:竹記的改制、中原蓄勢待發的戰爭、與劉光世的交易、何文的可惡、成都的工人……樁樁件件這許許多多的概念都讓他感到陌生。

他的記憶里最為熟悉的還是北方的冰雪即便在沒有冰雪的世界,那片天地也顯得冷硬而肅殺。

但眼前的道路是寬闊的多年以前他離開涼山地界,穿過成都、穿過劍門關一路北上時,這片地方還不屬于華夏軍也沒有這樣寬敞的道路。

華夏元歷二年七月初八湯敏杰從北地回到成都,出來迎接他的是過去的師弟彭越云。

隨后是一場審問。

張村。

星月的光芒溫柔地籠罩了這一片地方。

村子北端的禮堂里,一場婚宴正在進行,結親的雙方一邊是杜殺的第四子杜蓬蓬,另一邊是蘇文定的女兒蘇小嫻。這兩家在張村都算得上是大戶因此雖然遵循節儉的標準但宴席的場面仍舊非常熱鬧蘇檀兒帶了人過來幫忙張羅,寧毅也短暫的露了面。

林靜梅將頭發扎成長長的馬尾,帶著幾位姐妹在廚房里忙碌著做菜。

從華夏軍弒君造反開始物資匱乏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十余年的時間,到得如今,雖然成都方面高速發展已經有了奢靡之風,但張村這邊在寧毅的把控下一直還維持著相對淳樸的習俗。婚宴雖然熱鬧,但并未從外地請來多么顯赫的廚子,也沒有過分奢靡的菜肴。由于十余年來在寧毅的身邊長大,被寧毅收為義女的林靜梅廚藝相當厲害,這次姐妹團中的小妹子成親,她便自告奮勇包攬下了兩道菜肴的制作。

廚房之中煙熏火燎,累得夠嗆,旁邊卻還有幫倒忙的蒼蠅的在煩人。

“哎哎哎,這樣一來,就剩下你了,梅子,就剩下你了……”

今天已經不是第一個人談起這個話題了,林靜梅將手中的勺子揮舞成大刀,虎虎生風。

“走開走開走開,幫忙端菜……”

一只蒼蠅被趕走,其它蒼蠅順勢圍上來。

“是的啊,你也該想點事了,梅子……”

“好了,好了,說點有用的。”

“我堂弟昨天回來啊,你去見一面……”

大大的廚房里,幾個男廚子一面燒菜一面大聲呼喝,林靜梅這邊則是時不時有人過來,幫忙之余跟她聊些相親、結婚的事情。這里一方面固然有她是寧毅義女的緣故,另一方面,也因為她的樣貌、性情確實出眾。

華夏軍早些年過得緊緊巴巴,有些優秀的年輕人耽誤了幾年不曾成親,到西南之戰結束后,才開始出現大規模的相親、結婚潮,但眼下看著便要到尾聲了。

林靜梅哭笑不得地將勸婚陣容一一擋回去,當然,來的人多了,偶爾也會有人提起比較復雜的話題。

“哎,梅子你不想成親,不會還是惦記著那個姓何的吧,那人不是個東西啊……”

提起這個事情,附近的男廚子都加入了進來:“胡說,梅子怎么會這么沒眼界……”

“我跟你說,梅子,嫁誰都不能嫁那個狗東西!”

“沒錯,早知道當年就該打死他!”

“煮巴豆給他吃。”

“遲早要有報應的。”

這是最近的張村——或者說華夏軍勢力內部——討論最多的事情之一。關于華夏軍與那公平黨的關系,過去的定義一直比較曖昧,華夏軍這邊的姿態做得其實豁達:我們這邊打敗了女真人,這個名聲你要蹭一點也就蹭一點。

但江寧英雄大會的消息傳來,跟華夏軍的天下第一比武大會選擇了類似的時間點,頓時將這邊的人氣得夠嗆。尤其是對于張村核心的這些人來說,他們知道當初何文的事情,也知道后來這邊處置的大度,你跑回去借著寧先生的理論搞事也就罷了,占了大便宜不知感謝,現在蹭著好處還拆臺,實在是被打死幾次都不可惜的賤人。

眾人罵罵咧咧一陣,幾個男廚子隨后把話題轉開,猜測著針對這英雄大會,咱們這邊有沒有采取什么反制措施,譬如派個隊伍出去把對方的事情給攪了,也有人認為那邊畢竟太遠,現在沒必要過去,如此談論一番,又回歸到把何文的腦袋當馬桶,你用完了我再用,我用完了再借出去給大家用的論述上,聲音嘈雜、熱火朝天。

林靜梅這邊也是熱鬧不停,過得一陣,她做完自己負責的兩頓菜,出去吃席面,過來談論婚事的人依舊沒完沒了。她或委婉或直接地應付過這些事情,待到眾人吵著嚷著要去鬧洞房,她瞅了個空子從禮堂一側出去,沿著街道散步,隨后去到張村附近的小河邊閑逛。

初秋的夜色迷蒙,遠處熱鬧的禮堂猶如浮在夜里的島嶼,周圍一片一片的院落光芒分布開去。星光之下河水淙淙,她深吸著河邊的空氣,腦海中也不免想起關于何文的事情來。

對如今的她來說,想起何文,已經不止是關于當初的感情了。成年之后她參與到華夏軍的后方工作中來,接觸過不少文書工作,接觸過諜報系統的事情,相對于這些關系到整個天下興亡的事情,關系到數以萬計、十萬計的人命的事,個人的情感其實是微不足道的。

就如同廚房里的那些熟人一般,如果只是隨著心意叫嚷幾句,當然是將何文打殺便了。但如果在真正的政治層面做考慮,就會產生各種各樣的解決方案,這中間衍生出來的一些話題,是令她今天感到困擾的原因。

嘭的一聲,有人將石頭扔進河水里,驚醒了在河邊一面思考,一面前行的女子。

張村周圍有許多暗哨巡視,并不會出現太多的治安問題。林靜梅驚訝間回頭,只見后方星光下出現的,是一名身著軍服的男子,在做完惡作劇后,露出了熟悉的笑臉。

“彭……小彭,你回來了……”

“送一份緊急文書,我假公濟私跑回來一趟,可惜晚了點,沒有蹭到宴席……”

“還沒吃飯嗎?廚房里肯定還有飯菜。”

“路上吃過東西了,我偷偷出來找你的。”

此時出現的是彭越云,兩人說著話,在河邊的堤防上并行而走。

“去的時候宴席還沒散,佳姐給我安排位子,我看看你不在,就稍微打聽了一下。他們一個兩個都要介紹人給你相親,我就估計你是跑掉了。”

林靜梅笑了笑:“反正都是那些話,沒有惡意,我也就習慣了。只是在廚房里做了菜,吃飽以后就想出來走走。”

彭越云牽起她的手,兩個人手臂擺動著,慢慢往前走。

“小梅姐,你嫁給我,我們成親吧。”彭越云道。

兩人在過去便是熟識,林靜梅大彭越云半歲,過去一直以姐弟相稱。他們是在今年上半年確定關系的,互相表露了心意,第一次牽了手。只不過隨后彭越云去了成都工作,林靜梅則一直待在張村,見面次數不多,對于成親的事情,沒有完全敲定。

當然,就此時的男女關系來說,牽手之后,成親通常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彭越云此時說起來,也顯得自然。

林靜梅嘴角自然地露出笑意,但隨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卻是低了低頭:“小彭,我當然是愿意的,不過……如今又有些其他的事……”

她的手微微松了松。

彭越云那邊則是收緊了手掌:“是說何文的事情吧。”

扎著馬尾辮的女子扭頭看他,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

彭越云則笑了笑,隨后目光平靜下來,一面前行,一面低聲說話:“何文要在江寧辦英雄大會,借了我們的名氣是一方面,但在更大的層面上,一個勢力辦這種大規模的活動,是整肅它內部力量,集中權力的方式。比武尚在其次,最主要的,恐怕是何文也知道公平黨膨脹太快,一開始的架構已經不那么好用了。”

“江南驅趕流民成兵,殺地主、屠豪紳,如今規模上千萬,兵力以百萬計,可在這中間,何文、高暢、許昭南、時寶豐、周商各成勢力,就快變成五路諸侯。何文是想要模仿我們去年的比武大會,對外擺正名聲,排好座次,要加強他在公平黨的統治權,才做的這件事情。這里頭政治意味是非常濃的。”

“所以啊,小彭……”林靜梅蹙眉看著他。

彭越云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參謀部下面有些人在議論,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我們也可以派出人去插上一腳,而且如果要派出人手,讓當初跟何文熟悉的人過去,當然是最理想的辦法。梅姐你這邊……我知道肯定也聽到這種說法了。”

“小彭,我與何文之間……當年便沒有什么事情,我當年有些幼稚,何文本身也不喜歡我……但如果爸爸那邊需要我出使,過去談判,我覺得我是應該去的,因為我確實了解他過去的一些事……”

“可如果你這次過去了,何文那邊說他忽然喜歡上你了怎么辦?甚至于他用跟華夏軍的關系來威脅你,你怎么辦?”

“……我會好好處理這件事情的。”

她沉默了許久,方才說出這句話來,沒有過分堅定的賭咒發誓,也沒有草率地拿感情說話,只是望著彭越云的目光深處有嚴肅而復雜的情緒在。彭越云能夠察覺出那目光的涵義是什么,那是這些年見過許多次的戰士的目光。

他緩緩地笑了起來:“在成都,有人跟老師那邊提過你的名字。”

“啊……”

“被老師罵了一頓,說他學著陰謀詭計,學得沒了良心。”

“啊……”

“而且據我所知,到江寧的隊伍很可能已經派出去了,就梅姐你這邊還在傻乎乎的等人調配呢。”

“啊……”林靜梅微微錯愕,隨后抽出手來,在他胸口上打了一拳,“你不早說。”

彭越云將她的手捧住:“我就喜歡小梅姐你這個樣子啊。”

林靜梅踢了他一腳,彭越云卻不放開她,在河堤上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所以小梅姐,可以嫁給我了吧。”

“……不然還能嫁給誰。”

“我會找個好機會跟老師提親。”

“爸爸最近挺心煩的,你別去煩他。”

“老師那邊天天都是煩心事,又怎么了?”

“寧河罵了到家里做工的阿姨,爸爸覺得他染上了壞習氣,跟人擺架子,罰寧河在院子里跪了一天,然后送到下頭鄉里吃苦去了。”

林靜梅低聲說起這件事——最近寧家總是出事,先是寧忌被人陷害,然后離家出走,隨后是一直以來都顯得聽話的寧河跟家里做事的阿姨擺了架子,這件事看起來不大,寧毅卻罕見地發了大脾氣,將寧河直接送了出去,據說是極苦的人家,但具體在哪里沒什么人知道,也沒人打聽。

寧河是紅提生下的兒子,這位武藝最高據說能夠打敗林宗吾的女宗師甚至都為這事掉了眼淚。

對于寧家的家事,彭越云只是點點頭,沒做評價,只是道:“你還覺得老師會讓你參加使團,過去和親,其實老師這個人,在這類事情上,都挺心軟的。”

“也不是和親啦。我只是覺得也許會讓我……嗯,算了,不說了。”

林靜梅說著,又踢了彭越云一腳。

兩人如此打打鬧鬧,從河堤轉上附近的道路,才轉過一處人家的后院,林靜梅想要將手抽出來,彭越云兀自抓住不放,林靜梅低笑道:“被人看到了怎么辦,耍流氓啊你……”

彭越云笑著正要說話,隨后就被人看到了。

道路那邊,寧毅與紅提似乎也在散步,一路朝這邊過來。然后微微瞇著眼睛,看著這邊牽手的兩人,林靜梅掙了一下,沒有掙脫,然后再掙一下,這才掙開。

“耍流氓?”

“啊?”彭越云的手張了張,眨了眨眼睛。

“把彭越云……給我抓起來!”

寧毅的臉色陰沉,黑暗中便有士兵從側面奔跑過來,朝彭越云過去。紅提在一旁拉了拉寧毅的衣袖,但夜色中殺氣四溢。

“啊……沒沒沒,沒有啊……”彭越云有些慌張,林靜梅張了張嘴:“爸爸,不不不……不是的……”她如此說著話,遲疑了一下,隨后抓住彭越云得手,將他拽到身后,兩人的手臂交纏在一起:“不是的啊,我們是……”

院落中透出的光芒里,寧毅眼中的殺氣漸漸變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轉成了笑意,肩膀抖動了起來:“呼呼呼呼……哈哈哈哈……”他看著林靜梅的臉以及他們拉在一起的手,“這實在是最近……最讓我開心的一件事情了。”

“彭越云。”他隨后道,“你給我過來!”

彭越云也看著自己與林靜梅交握的雙手,反應過來之后,嘿嘿傻笑,走上前去。他知道眼下有許多事情都要對寧毅做出交代,不僅僅是關于自己和林靜梅的。

還有關于湯敏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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