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掃過海面，最終落在酒店大樓旁邊。
那里有輛中巴，一群人正在排隊上車。
眼看帶的學生都上去了，紀榮自己也邁步而上。
“紀教授！這里！”
扭頭，看向車后，出聲招呼自己的卻是馬競。
此時的他已經換了一身裝束，水果印花短袖、淺色五分褲，再加一頂草編帽，熱帶風情滿滿，看起來和外面那些游客沒什么區別。
不只是他，周圍其他人的著裝都和他差不多，也都戴著同款平頂帽，看起來甚是整齊。
加快腳步走過去，紀榮坐在馬競身邊。
揮手招呼開車，馬競笑著對他說道：“你們來早了。其實可以再玩一會兒，等到19點再出發也來得及。”
“那可不行！”紀榮擺擺手，“你們都走了，等7點下來我還要自掏腰包買車票，多不劃算？”
堂堂鷺島大學特聘教授，自然不可能沒錢坐公交打出租，這話也只是說說而已。看了他馬競頭頂，紀榮好奇問道：“這是怎么回事？天都快黑了，你們怎么還戴帽子出門？”
“自然是有用，”馬競笑笑，“榮哥你要不要來一頂，免費哦！”
紀老師立掌表示俺不上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早不發晚不發，偏挑這時候，一準兒有陰謀。”
“陰謀是沒有的，”馬競輕笑搖頭，“不過這東西的確和我們的飯前活動有關，等下要用到。”
既然人家不說，紀榮也就沒有追問，從包里取出裝著黑玉概念機的塑料盒還給對方，“對了，這個還給你！”
馬競隨手接過遞給前座的朱玲玲，扭過頭問道：“怎么樣？感覺如何？”
“黑！非常的黑！”紀榮如數家珍般念出一串炫酷新功能，“c4處理器、npu、4k蝴蝶屏、陶瓷機身、面容識別、遠程拾音這些就不說了，畢竟其他機器多少也有。我實在沒想到你們玩得這么大，除了超聲指紋和屏下攝像頭，你們居然還做了定向聲，能說你們都是怪物么？”
“還好吧，這畢竟是概念機，當然可以不顧成本搶先裝載先進技術。”
所謂定向聲，就是有指向性的聲音，有些像是小說家言的凝聲成線、傳音入密，只有傳輸方向上的人才能聽到聲音，其他區域的人卻一無所覺。
用卡紙卷個喇叭，就能做成最簡單的定向聲設備，當然效果也是最差。進一步優化外形、添加聲學透鏡結構，效果會好很多。但想要更好性能，就要用到比較高級的技術，超聲調制解調技術便是其中之一。它把聲音信號加載到超聲波上投射出去，借助超聲波的指向性傳輸聲音，只要調制得當，聲音中的低頻內容會自行解調被人聽到，而其他方向的人卻全程無感。
網絡新聞里，數百戶居民不堪廣場舞大媽騷擾，集資26萬購買放在樓頂驅散廣場人群用的“高音炮”，其核心技術便是這個。
手機揚聲器無需做到前者那般功率強大、及遠幾十上百米的程度，實際難度卻只高不低。沒辦法，手機實在太小了，設計師為了“面子”好看，還只給揚聲器留了個微孔，螺絲殼里做道場，難度可想而知。
好在蜜蜂終究是做了出來，有了定向聲技術加持，手機能用較小功率實現較遠距離發聲，還能有效避免語音通話，尤其是視頻對話時的漏音泄密和麥克風回聲問題，堪稱一舉多得。紀榮只是稍作了解，便被這項技術所折服，他之前研究過哼唱搜索技術，對聲學領域有一定了解，自然知道這玩意兒有多難。
見馬競說得輕描淡寫，他竟有些激動起來，“哪有那么簡單？我知道這些東西有多難纏，完全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外面那些資深調音師和音響工程師，哪個不是音響和耳機企業的核心員工？說說看，你們到底從哪里找的人？”
顏色是不同頻率光波混合所致、聲音是不同頻率聲波混合所致，理論上只要測量清楚波頻就能用儀器精準復制重現，但實際情況卻非如此。
光色、聲音，最終的作用對象是人眼人耳，必然受到眼耳結構細微差異乃至環境心態的影響。同樣一組光波和聲波，落到不同人身上，會產生不同的感受，然后就有了各種“玄學”，你覺得還好，我覺得很差，眾口難調讓人無奈。
調音師和音響工程師調節設備修飾音源，其實就是在替消費者聆聽挑選。只有最大程度兼容目標用戶口味，才能確保產品被更多人接受。缺了他們，就算做出來指標優秀的音響產品，最終還是難獲用戶喜愛乃至信賴。
“不是別人，”面對紀榮的問題，馬競淡然回指自己，“正是區區在下。”
“啊？”前者微微有些愣神，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如果是馬競的話，也不是不能接受，這家伙的各方面天賦只是中人之姿，卻有著極強的學習能力、動手能力，一手主導了蜜蜂操作系統、蜜蜂處理器、蝴蝶屏等設計工作，現在再加上定向聲揚聲器，貌似也沒什么不對。
深深看了某人一眼，紀榮用人比人得死的語氣嘆道：“你還真是能者無所不能啊！也不知道學校當初是怎么想的，居然沒把你拉回來來當個客座教授。”
“院長的確找過我，不過被我推掉了，本人水平有限學歷太低，害怕誤人子弟。”
“你還水平低？”紀榮惱火地瞪了某個裝逼犯一眼。
信息學院投了那么多paper（論文，尤指漢譯英發表在國外期刊的那些），終于被cvpr收錄了4篇，里面沒有一篇進入oral（口頭）階段，而蜜蜂研究院卻有3篇oral。
本屆cvpr一共收錄近800篇圖像模式識別領域論文，卻只有144篇獲邀進行短亮點演講，有資格進行長口頭演講的更是只有70篇，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當然，”馬競點點頭，“我只是個還算優秀的應用工程師，沒有你們這些專家開創理論方向，我們也只能抓瞎。”
“我算哪門子磚家？年紀比你大，發的論文還沒你多。”
就在這時，大巴車突然停下，打斷了紀榮的自謙與吹捧。
扭頭看向路邊，他赫然看到一家美發沙龍，“就是這里？你們搞飯前活動，怎么跑到理發店了？”
馬競坦然點頭，“我們打算集體理發。老話說‘飽不剃頭，饑不洗澡’，所以要先做頭再吃飯。”
“噗！”紀教授當時就笑噴了，“國內沒有理發師么？不遠萬里專門跑夏威夷來做頭，你們是嫌錢多了燒的慌么？”
作為純粹的手工業者，理發師的勞動效率很難因技術進步而提升，成本無法因為技術紅利而攤薄，理發費自然只能隨波主流不斷漲高，比部分工業化的食品價格還能反應通脹劇烈程度。
不過，除了通脹這個大環境，城市收入水平也劇烈影響理發價格。國內理發師再怎么漲價，也沒法和歐美發達國家相比，何況這里還是著名的海島旅游城市火奴魯魯。單從投入產出比而言，跑到這邊理發殊為不值不智，尤其馬競說的還是“剃頭”，光頭美不美，還不是全看個人長相？
馬競也有些尷尬，不過還是解釋道：“之前沒有剃頭的計劃，后來腦波頭盔出了點問題，只好用這種方式嘗試補救下。”
cvpr組委會對蜜蜂研究院的《基于新型bmi接口的通感聯覺技術實現》論文很感興趣，特邀作者團隊來此進行長口頭演講。蜂研院順水推舟，帶了一批開發版“心環”設備過來，打算趁機推銷給學術界和工業界。
然而，下午的體驗活動卻遇到問題，很多人抱怨毫無所覺，甚至懷疑蜜蜂研究院學術造假。
聽了這些原委，紀榮也忍不住緊張起來，盯著馬競問道：“你們不會真的造假了吧？”
“怎么可能？”馬競搖搖頭，站起來示意對方趕快下車，這才邊走邊說道：“是用來演示的‘內力經脈’demo的問題，老外心里沒有經脈內力概念，很難想象那些東西，效果自然差很多。”
紀榮好歹是34歲的特聘教授，智商自然是在線的，跟在馬競后面走進沙龍，“少了頭發阻隔，腦電極就能收發更加強烈的信號，從而提升最終效果。所以你們就想到了剃頭明志的主意，自己剃頭不是目的，關鍵是誘導其他人也剃頭參加試驗？”
“沒錯，”馬競點頭，“國內團隊正在緊急制作新的演示demo，這次準備了老外喜歡的‘食人僵尸’、‘天使圣光’，應該能夠明顯提高體內的感知力。”
聽他這么說，紀榮才放下心來暗自舒了口氣，“這樣就好，這些東西一聽就很對人家胃口。對了，不是說bmi聯覺的分辨率很差，只能讓用戶感受到模糊的線條信息么？紙盒僵尸、卡片天使怕是沒人會有感覺。”
“如果只有‘心環2’，的確是這樣沒錯，”馬競點頭又搖頭，“不過我們這次帶來的是集成頭顯和感應衣的全功能套裝，卻是不存在這樣的問題。”
紀榮點點頭，緊接著又想起一事，拋出兩個問題：“所有戴帽子的都要剃嘛？你今天也要剃頭？”
“沒有，全憑自愿，全體戴帽子只是為了保持隊形。”
“那你呢？”
馬競有些不舍地摸摸頭發，“我嘛，自然是要發揮模范帶頭作用了。”
“哈哈！”紀教授再忍不住，摸出手機笑著說：“馬競帶領蜜蜂研究院削發明志，我一定要拍下來發網上去。”
“隨便你，”馬競故作無奈，揮手示意其他人先弄，這才說道：“拍完讓我看下，有些東西不能往外發。”
“ok，沒問題，反正我也沒準備現在就發，微博上肯定一堆人在忙著點蠟。”
蘇教授有一個研究成果是“社交媒體輿情預報”，他本人自然很懂這些門道。
“嗯，過幾天就好了，”馬競點頭。
緊接著，他同樣拿出手機，打開國內版圍脖看了眼熱門排行。
現在是夏威夷時間20日18點，國內是21日12點，正是廣大白領和學生下班下課，各自覓食順便刷博的時間。所以不出所料地，蠟燭、祈福和r.i.p.同樣攻陷了圍脖和微博。
蛋疼之下，他跑去看了蜜搜的熱搜字數，然后發現一個很的事實，死者“查斯特貝寧頓”的熱度從200激增了10倍，而他所在的樂隊“林肯公園”的熱度更是從1500躍升到10萬。這還只是中午，到了晚上21、22點，熱度還能更多一些。
這些數字雖然只能代表蜜搜用戶，卻也反映了一種趨勢：今天，我們都是搖滾飯、lpfans！
隨便掃了眼各路自媒體火速出爐的分析文章，馬競也跟風緬懷了一下這位被他自己打敗并殺死的搖滾明星。
沒有隨波逐流地說什么“沒有林肯公園的歌，變形金剛和英雄聯盟就不完整了”，他只是單純講了早上入住酒店時遇到的那件事，最后放上和那個失落樂迷的合影，也就齊活了。
見他放下手機，紀榮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怎么？”
“我決定了！”紀教授下定了決心，“等下我也要剃頭！”
馬競當然明白對方是要加入體驗，卻還是開了個小玩笑：“你想好了？自然禿頭才能變強，手動剃頭不算的。”
聽見他的話，紀榮當即笑問確認，“你也看‘一拳超人’啊？”
“了解過一些，漫畫作為創意產業鏈的源頭，自然需要關注。”
“你們又要禍害琦玉老師了么？”
馬競滿臉黑線，“我們有官方授權，畫質優秀、全程配音、特效絢麗，不卡不崩，怎么能說是禍害呢？你這是污蔑！”
紀教授很不老師地輕哼一聲：“國產手游改編毀原作世所公認，蜂游手游也不過是矬子里的高個兒，這還用我污蔑？”
“那是你們沒有擺正心態，”馬競笑著解釋一句，“神裝神卡什么的，當成高端手辦欣賞就好，量力而為才能快樂，強求只會增加困擾。”
“嘁！哪有那么容易？”老紀大搖其頭，正要找這家伙討要血漢錢，那邊卻有人走過來，卻是準備完成，請老板先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