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明月第27章 公孫龍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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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公孫龍


更新時間:2017年04月14日  作者:七月新番  分類: 歷史 | 上古先秦 | 七月新番 | 戰國明月 


“公孫龍?”

聽到此名,明月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四個字。

“白馬非馬!”

廬陵君見長安君也知道白馬非馬,便說道:“不錯,白馬非馬,這正是公孫龍這些名家辯士所持之論。”

春秋時的孔子有一句著名的話:“名不正則言不順。”他主張“正名以正政”。然而在春秋戰國時期,禮崩樂壞,權柄下移,現實中“名”與“實”嚴重脫節。比如士大夫在宴請賓客時使用和天子同樣的規格,卿大夫僭越奪權,竊取國家,黑反為白,濁反為清,這樣的社會現狀令當時的許多有識之士憂心忡忡。

針對這種名實不符的現象,就出現專門研究“名實”問題的學派——名家。

廬陵君對他老師孔穿的這些敵人倒是很了解:“鄭國的名家鄧析時,尚且還專注于刑名之辯。可到了近世的惠施、兒說等人,就偏離了正名以正政的初衷,開始注重于形名的詭辯了……”

莊子的好朋友,宋人惠施可以說是將名家帶偏的先河人物,他不但跟莊子爭論過“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辯論,更提出了“天與地卑,山與澤平”等十個讓普通人看上去匪夷所思的命題。

惠施的弟子兒說,更是進入稷下學宮,他在惠施的基礎上,提出了“白馬非馬”的議題,稷下辯者們誰也說不過他。

然后,名家的衣缽便傳到公孫龍手里了。

見長安君有興趣,廬陵君便說道:“這公孫龍乃是邯鄲士人,入臨淄稷下學宮拜兒說為師,繼續鉆研白馬非馬等議題,他也和墨家有交集,主張天下列國效仿春秋時的晉楚,進行偃兵,消弭戰爭。二十年前,他去燕國游說過燕昭王,以循實則名的方法,猜透了燕昭王雖然答應休兵,但會繼續攻齊的真實用心,使得燕昭王無言以對。”

“于是公孫龍名聲大噪,回到趙國后被平原君招募,出資贊助他辦學和著書立說,他這才成了平原君的座上貴賓。”

明月了然,除了收納智謀之士和游俠兒外,那些九流十家的大學者也是封君傾力招募的對象。因為這些學者在列國間周游辯論,收徒立書,有很大的影響,作為金主,封君也能借助他們宣傳自己。

而對于家境并不富裕的學者而言,只靠著弟子們的束脩,沒辦法支撐他們在列國間行走的巨額花銷。兩百多年前,孔子那種窮游式的行走,太過于辛苦,如今的九流十家學者,誰不是帶著數十上百門徒,拉著幾車幾十車竹簡招搖過市,享受驛站接待,住最好的逆旅?

所以,他們就與王侯封君達成了學術與權勢的結合,不但可以得到資助,更能在列國間橫著走,不怕關隘阻攔,若能像孔穿那樣收一兩個公子做弟子,那更是能宣揚自己的名聲。與人方便與己方便,豈不美哉?

一邊朝著大堂走去,廬陵君一邊對明月說道:“先王十六年(前283年),秦國與趙國盟會締約,立下了盟誓,秦之所欲為,趙助之;趙之所欲為,秦助之。兩國答應相互援助。不久,秦興兵攻魏,趙欲救魏。秦王使人責備先王不遵守盟約,先王將此事告知平原君,平原君又詢問公孫龍。”

明月道:“公孫龍怎么說?”

“公孫龍的建議是,趙也可以派遣使者去責備秦王說,趙國想援救魏國,秦國卻攻打魏國,是秦國首先違背了盟約。”

明月搖了搖頭:“又是混淆先后順序的名辯之術。”

廬陵君笑道:“可不是,但也說得過去。于是先王和平原君大喜,就讓公孫龍作為使者去秦國走一趟,正是這一次入秦,讓公孫龍的辯士之名傳遍天下。”

原來,當時趙國太原一帶有流行馬疾,導致許多馬匹死亡。秦人對此十分警覺,為了嚴防這種瘟疫傳入秦國,就在函谷關口貼出告示:凡趙馬不得入關。

作為趙國的使者,公孫龍騎著一匹白馬來到函谷關前。秦國關吏說:“你人可入關,但馬不能入關。”公孫龍辯道:“白馬非馬,怎么不可以過關?”關吏說:“白馬是馬。”公孫龍反問:“我公孫龍是龍嗎?”關吏愣了愣,但仍堅持說:“按規定不管是白馬、黑馬,只要是趙國的馬,都不能入關。”

公孫龍于是娓娓道來,開始使出他離堅白的拿手本事,分解起“白馬”這個概念來,一陣復雜的分析后,得出了“白馬非馬”的結論。秦國那老實巴交的關吏越聽越茫然,被公孫龍這一通高談闊論攪得暈頭轉向,如墜云里霧中,不知該如何對答,無奈只好讓公孫龍和白馬都過關去了。

“從此以后,公孫龍便以‘白馬非馬’聞名諸侯了,墨家曾經對此說加以駁辯,但終究說不過這些巧嘴滑舌的名家辯士。”

他嘆了口氣:“此番我的夫子與公孫龍辯難,只怕也很難取勝,他雖然工于典籍,但對于巧辯之術,不甚擅長。”

明月奇了:“那他為何還要來找公孫龍討教?”

“夫子性格耿拗,被人所激,認為公孫龍的名辯之術,是小辨而毀大道,為了天下大道,他必須以堂堂正正的儒術,逼迫公孫龍放棄白馬非馬之邪說。”

“這……”

明月頓時無言,什么耿拗,這明明是迂腐好吧……那孔穿是故意來給公孫龍送名望的么?

門客在辯論里獲勝,也是主人揚名立威的途徑,所以平原君這次才大操大辦,邀請了邯鄲城里許多有頭有臉的人物來府邸內,觀看公孫龍與孔穿的駁辯。

在了解了公孫龍和他的“白馬非馬”之說后,在平原君的邀約下,明月便與廬陵君也進了堂屋。

入內后,定睛看去,見這堂屋頗大,面積深廣,兩列朱紅色的圓柱撐起了屋頂,中間空出,柱間相對擺了二十來個漆案,漆案上有些漿水和蔬果,美酒和大魚大肉倒是沒有,看來平原君對于先王喪期內公然宴飲還是比較忌憚的。

不過這并不妨礙他炫富,明月發現,堂內的角角落落以及柱旁案側都擺設有青銅燈具,它們造型各異,或為銅雀行燈,或為類似“長信宮燈”的女俑跪捧燈盤,或為魚燕口叼銅燈盞,不一而足。那些燈盞、燈盤里點燃了燭火,燭光彤彤,照亮了大堂,而美婢垂首侍奉于側,捧著香爐,散發出淡淡的香氣,想必里面裝著的也是來自楚國的名貴香料吧。

他們進時,堂上已經有許多人安坐,見到主人平原君攜兩位公子入內,紛紛站起朝他們施禮。

“二三子都坐下,不必客氣。”

平原君大大咧咧地讓他們各安其位,他自己徑直走到最頂端的主位上,長安君和廬陵君的地位僅次于他,便坐在他下首右側,座位緊鄰。

明月一番推讓,才讓廬陵君坐到自己上首。他掀開寬大的深衣就坐后,看到對面有一位窄袖袍服的中年文士,留著三叉須,正在打量自己,神情似笑非笑。

“此乃平原君的首席謀臣,馮忌……”

廬陵君知道長安君外出宮廷的機會不多,加上他一直強調說大病一場后許多事忘了,便善意地提示他一下。看得出來,廬陵君也是平原君府邸的常客,與馮忌的關系不錯。

就在這時,平原君用潔白的象牙筷箸敲了敲面前的金鈕,叮叮當當,堂內立刻安靜下來,眾人坐待主人發話。

“王兄喪期未過,我心哀傷……故而今日無酒,亦無舞樂,還望二三子勿要見怪,勿要嫌趙勝吝嗇。”

平原君的胖臉做出一副難過的模樣,唉聲嘆氣,堂下眾人也不得不陪他一起擦眼淚。

他哀嘆了一會,又笑道:“然而賢人的妙言更勝佳肴,今日,孔子之葉,魯國的子高先生來邯鄲做客,想與名家翹楚,我趙勝的門客公孫先生討教一番,有請兩位先生!”

眾人翹首以盼,卻見從堂后的屏風內一左一右,分別走出兩人,一人四旬左右,穿著齊魯式樣的夸張儒服,戴高高的章甫之冠,步態有模有樣。

這便是孔穿,孔子的六世孫,也是教廬陵君詩書禮樂春秋的老師。

而右邊那人,比孔穿稍老一些,年過五旬,戴黑色幘巾,頭發有些灰白,穿著趙式窄袖深衣,下裳處還繡著奔馬圖案。他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頷下胡須遮不住嘴角的輕輕笑意,還有眼中的狡黠。

廬陵君起身朝他的孔穿夫子行了一禮,然后偏過頭,指著右邊那位對明月說道。

“那便是公孫龍!”

“原來這就是公孫龍,看上去就不是個能與人好好交談的家伙啊。”

明月點了點頭,只見這兩位學者在堂中央相遇,互相作了一揖。

“公孫先生!”

“孔處士!”

不過孔穿的揖禮十分正規,每個動作都一板一眼,公孫龍則略顯隨意。平原君和在座的眾人卻不以為怪,因為這就是公孫龍的性情,或者說,趙國的普遍風格,胡服都穿過了,俗禮什么的,能省則省吧!

二人打了個照面后,在堂下的蒲團上就坐,面對面,相隔不過三步,都在打量對方。

擁有無數次辯論經驗的公孫龍很鎮定,打死了也不先說話,一直似笑非笑地看著孔穿。

最后,還是較為年輕的孔穿忍不住,打算先聲奪人。

舉起寬大的袖子,孔穿對公孫龍一拱手,說道:“穿在魯國時,就一直聽聞公孫先生的名望,艷羨先生的智慧,心悅先生的偃兵之行,早就希望能夠與先生討教。只是,我一直不能認同先生那白馬非馬的觀點,故而希望你能放棄此妄說,如此,穿愿為先生弟子!”

此言一出,便將堂下眾人驚到了。

孔穿倒不是真的想做公孫龍弟子,這只是他自以為年輕,對待公孫龍這位前輩學者的謙虛說辭。

但明月暗道不好,在堂內響起一陣嗡嗡議論聲時,他偏過頭去,對廬陵君輕聲說道:“兄長,你這位夫子果然不善于辯難,這剛開場的第一句話,不但示人以弱,而且極不縝密,恐怕要被公孫龍抓住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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