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番外:喜福會(上)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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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喜福會(上)


更新時間:2020年08月24日  作者:天下歸元  分類: 言情 | 古代言情 | 穿越奇情 | 天下歸元 | 山河盛宴 
南齊和東堂南部交界,有一處綿延數百里的沼澤,因為這沼澤連接大陸上最為神秘的國度大荒,又曾在幾年前有怪獸越沼澤而來,殺傷多人,所以自從蒼南州歸于朝廷管轄之后,朝廷便撥了軍隊,在沼澤沿線布防,以防怪獸再次渡澤傷人。

沼澤上方常年有霧,乳白色的霧氣籠罩著深黑色的沼澤,使這一片成為無人接近的禁地。

這一日,晨霧尚未散去,輪班的守衛抬起困倦的眼皮,忽然便看見了霧氣里影影綽綽出現幾條影子。

守衛一激靈,正要吹哨示警,忽覺那影子纖長,不似那怪獸形狀。

這稍稍一停,人影已經穿破霧氣,守衛慢慢瞪大了眼睛。

眼前居然是一艘輕舟,舟宛然南地蓮舟般精致講究,連船舷都滿雕刻花,只是比蓮舟更薄更寬,舟無槳無櫓,行駛卻如利箭,以至于船頭沼澤泥漿都被犁出深深的印痕。

守衛仰著頭,喃喃道:“仙人……”

輕舟之上,只有寥寥三人。一男子雪衣銀發,容顏通透澈然如冰晶雕成,疾風掠起雪色衣袂,他渾然不似人間中人。

一女子卻宛然紅塵里最艷最華美的那朵牡丹,風鬟霧鬢,眉目如妙筆畫成,風情更似這天際流云,眼波流眄間連黑沉的沼澤都似能開出葳蕤繁花。

還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一看便知是兩人的孩子,氣質如母親融融曼曼,容貌肌膚如父親清透似晶石,偏一雙眸子雙眼皮極其清晰,尾端微微翹起,正經少見的鳳眸。

濁黑沼澤之上,迷離霧氣之中,這舟這人,直叫人恍若身入夢境,得見仙人。

以至于那些守衛都瞪眼張嘴,忘記示警,直到那舟利箭般穿來,眼瞧著便到了東堂這邊阻攔野獸的鐵籬笆之前,那鐵制的籬笆十分結實,上頭還有無數鐵刺匕首,眾人急忙趕過去,想叫這一家子不要撞上去,結果便聽一陣嚓嚓聲響,黑色的籬笆墻忽然變白,起霜,然后凍裂,斷開,無聲無息沉入沼澤之中,而那輕舟眨眼便過了那個大洞。

眾人大急,急忙追過去,哪里追得上那輕舟,眼瞧著神仙三人組衣袂飄飄,已經繞過了岸邊的軍隊,向著遠方岸邊駛去,眾人大聲叫停,卻聽那舟上女子遙遙笑道:“別吵,去告訴文臻,老相好來揍她老公了。”

輕舟速度快,她的語聲斷續飄來,眾人只聽了個大概,待要去追,卻早已不見蹤影。

守軍急忙上報,層層報到蒼南太守處。東堂現今已經沒有刺史。各州主官改稱太守,蒼南州新任太守是當年湖州士子沈全期,文臻為相后便以察舉制將其調入天京,先在各部歷練,后又入門下省,后又出仕蒼南州,因才能出眾而于今年升為太守,妙銀也已經回了蒼南,成了朝廷和留山土著之間溝通的橋梁,統管留山事務,沈全期接到消息的時候,妙銀正在太守府里和太守商量留山一地的稅收事務,聽見傳報,發了一陣呆,一拍腦門道:“哎呀,莫不是文相的失散好友!”

沈全期急問究竟,妙銀一臉驚恐,“沼澤方向,男子氣質清冷,女子容貌華艷,莫非是大荒女王及王夫親臨?”

她和文臻多年相交,知道一些她的事情,沈全期聽著,嚇了一跳,“女王親臨?還說要揍攝政王殿下?莫非……莫非大荒要進攻我東堂?”

妙銀卻不知道燕綏當年和景橫波那些不能不說的坑爹事,好端端的鄰國女王忽然入境,揚言要來揍攝政王,這明擺著是入侵,但是東堂這幾年和周邊諸國都交好,時有國書往來,大荒女王這又是要做甚?既要入侵,怎么又沒帶兵馬,孤身入敵國?

兩人絞盡腦汁想不通,卻也知道這是大事,不敢怠慢,急報天京。

而在此時,斜月海峽上方,駐扎的海軍無意中一仰頭,忽然大叫。

前方天際,一片薄云之中,忽然飛出了一只巨鳥!

那鳥比傳說中最大的巨鷹還要大上許多,雙翼展開足有三丈,東堂人從未見過這般大鳥,乍一看簡直以為神鳥降世,隨即便看見鳥背上影影綽綽還有人,最前面似乎是個女子,穩穩坐著,把一柄制作精良的長槍往肩上一架,偏頭閉眼,對著底下東堂海軍的海船,啪啪啪打出三發。

第一槍打斷了船上的桅桿,第二槍撕裂了上頭的燕字旗,第三槍把還在空中飄蕩的燕字旗穿了個洞,那洞正好把燕字的下半截給打沒了,只剩下一個“艸”字迎風扭曲。

遠遠看去,那人不算太高,卻因為身姿頎長,筆挺如竹如劍,逆光中便顯得頂天立地好一條好漢。看得對面大船上東堂海軍目眩神移。

那人身側有人寬袍大袖,倚著鳥翅膀,施施然剝著葡萄,垂落的衣袖被海風迭蕩,露一截皓腕精致如玉。時不時指尖輕彈,剝好的葡萄飛起,持槍人微微偏頭,一張嘴,葡萄落入口中。

兩人身邊還有幾個童男女,一個危險地夾著鳥頭,迎風展臂,做泰坦尼克姿,旁邊有個十二三歲小少年閉眼皺眉緊緊抓著她的衣襟,顯然有些恐高。另一個站在持槍人身后,雖然小小年紀,不知怎的便站出睥睨的氣勢來,東堂海軍總覺得,雖然看不清臉,自己等人的軍姿軍容,一定是被那小小身影皺眉審視并且十分不屑著的。

幾人身邊還有一只猛獸,如犬如獅,毛色銀白。

鳥身上有一層網狀皮甲,因此可以讓人站穩。

這奇異組合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更不要說東堂海軍這邊戰旗被斬,這是挑戰,當即鳴號示警備戰,那寬袍人卻忽然手一抬,一封書簡閃電般飛來,水軍將領伸手去接,被那薄薄書信上附著的大力連推了三步才站穩,一低頭卻看見那書簡明黃封面,赫然是國書專用紙箋,再打開內容看時,卻是女相親筆加蓋皇帝私章的邀請書信。

水軍將領急忙合上書信,讓開道路,又恭恭敬敬派船去接,對方來勢洶洶,之后卻好說話,當真令那鳥收翅落下。

上了船眾人才發現,拎槍的竟然是女子,她一路從容而來,沒什么表情,四周眾人卻都悄悄散開了些,沒來由地不敢靠近三尺之地,吃葡萄的美人卻是男美人,堪稱絕色,笑容常有,眾人卻也不敢多看,那幾個童男女,女孩子一邊走一邊散著零食,招呼大家:“來來,東堂老鄉,嘗嘗我們南齊的零食。”眾人看她明媚清麗,笑容可喜,都十分歡喜地正要去接,一轉眼看見一個男孩走了過來,烏黑細長的眼眸一轉,所有人的手都下意識縮了回去。

那犬走過之地,臨近岸上的馬匹都在后退,而巨鳥近看更是令人心動神搖,人人仰視。

水軍將領擠過人群,親自接待,將人請入上層船艙,眾士兵將領都好奇,找借口不斷來回梭巡,卻也再沒見那一家四口出來,不多時戰船進港,那一家五口從容而出,將領們卻沒送出來,士兵們不敢靠近,眼巴巴看那一家子帶著那狗再次騎上那只怪鳥飛遠。再一窩蜂湊上去詢問那幾人是誰,如何氣度那般不凡,那紙箋上又說了什么。

那幾個水軍將領聞言,都呆了呆,一臉空白。

我是誰?我在哪里?我們剛才發生了什么?

輕舟渡沼澤也好,巨鵠橫海域也好,那兩對夫妻,都選擇了倏忽而來,悄然登岸。

說來就來,是因為相聚刻不容緩。

悄然登岸,是因為不想給某人準備時間。

一個月后。

一家四口逛完了集市,身形高挑的女子直奔攝政王府,一枚令牌藏在掌心,看見令牌的人們都無聲退下。

一路長驅直入,直到內院深處。

聽見屋內兩人對話,高挑女子接話。

“不必費心,無需客氣,有筆舊賬,咱們先算。”

聽見這個冷清而獨特的嗓音,文臻揚了揚眉,瞇了瞇眼,笑了。

眼眸彎彎,像一只經年歷風雨善變化千端的狐貍。

正走向門口的燕綏腳跟一轉,十分流暢地轉了個身,好像沒聽見門口那人那話一般,一手隨意地搭在腰帶上,走向碧紗櫥后,看那模樣就是忽然困了打算去王妃的床上小憩一般。

王妃殿下張開雙臂迎上來,一臉想要他迫不及待。

燕綏下意識也張開雙臂,無論何時,夫人的擁抱,都不可錯過。

然而那雙臂在和他的臂膀相距零點零一寸的時候擦肩而過,一陣香風越過他耳畔,下一秒文臻乳燕投林般投入了門檻上女子的懷中,“男人婆,來抱抱!”

門檻上太史闌眉目不動,早有預見,伸長手臂一抵,正抵在文臻胸前,觸及一陣迭蕩柔軟,她挑眉,嘖了一聲。

近十年不見,太平公主也成了楊貴妃。

文臻一聽這又冷又峭又干脆的嘖聲就熱淚盈眶——闊別十年,太史闌還是這德行!

燕綏背對兩人,微微冷著臉,收回落空的雙臂,繼續往碧紗櫥里走。

他去睡覺,某人總不能跟著。

然而轉過碧紗櫥,那個平常隨心兒睡午覺的地方,現在正坐著一個月白長衣的男子,閑閑靠著引枕,一手隨意地擱在榻邊,手中一卷書,剛翻過一頁,看見他過來,微微抬眼,一笑若春水流波,明珠生輝。

“來了啊?”

這話說的。

不知情的還以為斷袖成奸。

燕綏吸一口氣。

前有狼,后有虎,最要命的是,中間還有個胳膊肘向外拐的老婆。

太史闌夫妻入境,他不應該毫無消息,很明顯,文臻封口了。

這是要交夫不殺么。

對面,容楚放下書,沖他笑得溫和,“殿下,聞名久矣,今日一會,果然見面更勝聞名。”

他神情頗為正經,語氣卻輕飄飄的,說著最普通的客氣話,每個字卻都像藏著迫不及待要出鞘的飛刀。

身后,文臻笑著對太史闌道:“夫妻混合雙打什么的,喜聞樂見,不過記得不要打臉,免得嚇著我兒,畢竟我兒無辜嘛。”

言下之意,燕綏很有辜。

太史闌語氣淡淡:“我不參與。”

文臻:“大氣!”

“彼此敵對,各有立場。他便是當時殺了我也是天經地義。”太史闌八風不動地道,“他給了我一炷香逃逸之機,最后遵守承諾沒有放箭。已經算光明磊落。我若為此報復,倒顯得小氣。”

燕綏不易察覺地舒了口氣。

倒不是怕被打,而是這關系,輕不得重不得。自己被打固然不情愿,打傷了客人老婆要發飆,左右都不是人。

文臻倒似乎還在不滿,“話是這么說,但是你那時剛剛生產,他怎可如此對待產婦?”

“產婦又怎么了?產婦不是人嗎?兩國交戰,還管你產婦孕婦?”

標準太史闌式回答。

文臻的諂媚笑容越發發自內心了,“我闌威武!”

容楚瞟一眼文臻。

太史說小蛋糕最奸詐,果不其然。

口口聲聲不護短,要幫他們夫妻出氣,實際卻在暗搓搓套話討護身符。

他家太史何嘗看不出來,只是她心性如此,確實從來便這么認為,若是非要找燕綏報復,她會覺得是對她自己的侮辱。

但他容楚不覺得啊!

容楚懶洋洋抬抬手,書卷一指燕綏。

“我家大王言之有理。于她,不過是兩國交戰,各逞手段而已。”

“但是她可以不追究,我卻是不成的。”

“于我,這只是我夫人產后被人追殺,險失性命。身為人夫,此仇焉可不報?”

燕綏倒也不走了,施施然坐下來,伸手一引。

想報就報,不服來戰。

容楚滿口說著要報仇,行動上卻毫不急迫,一邊點點頭,一邊順手翻過一頁,道:“這本書怪好看的,待我看完這書生打鐘馗有沒有成功了先。”

燕綏:“……”

感覺好像被內涵了呢。

屋內四人相對,院內兩犬相會。

三兩二錢虎視眈眈盯著面前的那只不速之犬。

它竟不知道東堂還有第三只像它這樣的獒犬?

對面那只,身形比它還高大一些,毛色雪白,一雙眸子色迷迷瞇著,扭腰擺臀走來走去,要做甚?

三兩二錢警惕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面前的香烤牛腿。

一定是垂涎王妃親手給自己做的營養餐!

幺雞慢慢地踱來踱去,上上下下瞄著三兩二錢。

不錯,不錯。

沒想到東堂居然有像自己這樣的獒犬!

還是個母的!

毛色不錯!腰不錯!屁股也不錯!看出來,好生養!

大王的皇位眼看就要有人繼承了!

面前那盤香烤牛腿也不錯!

比堯國皇宮御廚和南齊郡王府小廚房里的牛肉都做得好!

這是猿糞!

決定了!

美犬美食,它都要!

以后帶它去堯國,給它看朕給它打下的江山!

幺雞大王正在思量到底是以霸道總裁方式還是翩翩公子方式表白,忽見轉角處緩緩又踱出一只獒犬來,一樣的高大身形,銀白毛色,獅鼻闊口……

幺雞渾身長毛炸起,瞇眼瞪成銅鈴。警報大作!

這里!居然!還有!一只!公的!情敵!

攝政王府占地廣闊,大門卻只有一個。

反正大門開多了也沒用,沒人敢上攝政王的門,這是個連巴結諂媚都無門的地方,誰還敢巴結皇帝的老子娘?

更何況這天下大小事,人人有共識,遇事求皇帝,可能還比求攝政王好辦一些。

畢竟這位是斗死四大刺史加一巴掌皇帝的狠人。

所以攝政王向來門庭冷落,門政天天閑得摳腳。

攝政王府也沒有正式的門子,四大護衛頭領親自輪班當門政——門口有一個機關總樞紐,他們比較熟悉操作。

今天輪到日語摳腳,正在昏昏欲睡,忽然覺得冷,正想著這大夏天的咋降溫了,一睜眼就看見一根冰棱越過了鼻尖。

再一抬頭,那根冰棱已經閃電般穿過了機關總樞紐,將精巧的機關凍裂,一道白影閃過,日語反應不及,眼睜睜看著王府的門開了。

幾條人影不急不慢地過來,身后還跟著急速的馬蹄聲,負責天京戍守方位的旗手衛統領在后頭大喊:“來者何人!速速停步!不可擅闖攝政王府——”

日語伸手就要按響手邊警鈴,卻發現渾身都被凍僵了!

他瞪著眼,看著三人從他身邊過,一個白色的頎長背影,看背影也能看出氣場冰冷而強大,一個宮裝艷麗女子回眸對他一笑,笑得他這個心有所屬的人也不禁心中一蕩,卻見那女子數落身邊一個女孩:“阿回你能不能不要淘氣了,拿令牌騙了江湖撈的股份也罷了,干嘛戲耍城門領呢……”

那女孩聲音軟軟:“他想摸我呢。”

“他只是想摸你,想而已。”

“那如果是真摸呢。”

“那就把城門轟了唄。”

日語:“……”

一隊士兵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旗手衛首領,看見王府大頭領日語動彈不得,而機關門戶已經打開,大驚失色。

日語:“調軍!調軍!對方是誰!”

旗手衛首領:“據報,可能是大荒女王一行!”

日語:“!!!大荒女王怎么會忽然親身來此?為何沒有國書?為什么所有軍隊、防線、州縣乃至我們都沒接到消息?她有沒有帶軍隊?她的軍隊在哪里?她的軍隊是怎么越過國境進入東堂境內的?這不可能!這是大案!大案!速速調軍!調全天京軍隊和京畿大營!”

旗手衛首領:“王府內怎么辦!”

日語:“王府內無妨!就三個人進去了!殿下和王妃今日都在,會打得他們滿地找牙的!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通知群臣,戒備天京,挖地三尺,找出大荒潛藏的軍隊!”

長廊上,隨心兒慢吞吞地拖著他的小拖車,一路轟隆隆地碾壓過木質地板。

小拖車上有他無時無地都隨身帶著的全部小家當:全套特制洗漱用品,大到洗頭膏小到耳扒子。三雙小拖鞋,一雙洗完澡用,一雙洗完腳用,一雙平時用。三雙靴子,一雙日常一雙練武一雙便靴。十條小毛巾,分別在不同情境下用。三只常用的枕頭,分為午睡用,晚上用,平時休息用。十套衣服,從正式衣裳到內衣寢衣都有。三本最愛的書,都包了三層書皮,邊角還用牛皮做了護角。三把傘。一把遮陽,一把擋雨,一把凹造型……東西都非常小巧,疊得更小巧,收納在專門的格子里,另外還有十片金葉子,十個銀錠子,十串銅錢……他喜歡三和十這兩個數字。

這些東西林林總總加起來,饒是收納細致,也已經高出了他的腦袋。東西多到讓人看一眼就頭皮發麻。

對,隨心兒名隨心,其實一點都不隨心,這名字完全是他娘給他折騰瘋了之后出于祈愿而起的。他長相如天使,性情似惡魔,不是惡毒的那種惡魔,而是難搞的那種惡魔,但也不是他爹的那種難搞,他不要求對稱,整齊,但是是個細節控,分類控,收納控……

和當年他哥出走時的行囊不同,他的小拖車里什么都有,就是沒有毒和蠱,他不愛這些,嫌亂、臟、臭。

現在他拖著他的小拖車,默默向前走,身后遠遠跟著一大串的崩潰臉的護衛——小殿下方才好好地在練字,忽然起身,拖起他隨時都收拾得齊全的小拖車,說一句“人太多我走了”,就跨上了長廊。

對,隨心兒還討厭人多。

據說他還在吃奶的時候,身邊的奶娘加親媽就不能超過三人。

小時候他以哭抗議,一度弄得文臻精疲力盡,以為這孩子是個夜哭郎,連大街上貼我家有個夜哭郎的蠢事都干過,后來無意識發現人越少他越安靜,才發現這小子是嫌人多。

會走路后,只要身處空間人數超過三人,隨心兒就自動默默走開。

以至于現在文臻想畫個全家福都做不到。

后來發展到只要隨心兒的方圓三丈之內人多到超過三個也不行。

文臻很擔心日后會不會發展到院子里人不能超過三個,之后整個王府人不能超過三個,那她和燕綏是不是得和隨心兒分家。

隨便兒將她的隨和發揚光大,隨心兒將燕綏的龜毛更上層樓。

隨心兒三歲便獨自住了一個院子,院子里的護衛只能遠遠站墻頭,此刻護衛們在墻頭看著小殿下第N次打算離家出走,他們的內心是崩潰的。

院子里不就小殿下和他的隨身伴當嗎?

哪來的人多呢?

護衛們狐疑地四處看,小殿下五感出奇靈敏,能在數里外感應到有人接近,這是有人進入王府并往他的院子來了?

但小殿下又要離家出走這事兒總不能沒反應,護衛們正要按例上報中文大總管,準備把攝政王府最令人頭痛的“如何既不接近小主子又能順利把他攔住”的送命題給大總管解決。忽聽一陣叮叮當當之聲傳來,聲音仿佛就是從隨心兒從來不許人進去的房間里傳出來的。

隨心兒立即便停住了腳步。

然后將小拖車往旁邊墻上一扣。

他的小拖車上有掛鉤,而院子墻上到處都有扣子,方便隨時將小拖車扣在墻邊而不倒下弄亂了物品位置。

然后他轉身往回走。

他的房間都是他自己親手收拾,頂多再加上隨身小廝幫忙,只要他不在,房門必須鎖著,這是誰進去了?

剛走幾步,聽見后頭有人喚他,回頭一看,卻是自己那個又閑得浪回家的皇帝哥哥。

隨便兒是個看似懶散其實工作效率很高的人,也是個看似好說話實則骨子里很霸道的人。他登基后,便以孩子需要充足睡眠養身體為名,改了四更起床五更上朝的規定,同時要求精簡文風,謝絕清談,朝堂之上所有大臣上折只給一刻鐘的陳述和一刻鐘的討論時間,這個時間內沒有討論出結果的,一律押后且后果自負,因此現在上朝辦事效率很高,基本上半下午他就可以休息了。

因此聽說了有可疑人員闖入攝政王府后,隨便兒第一時間躥了回來。

也不管弟弟的抗拒,牽了弟弟的手,在隨心兒再三不滿的提醒中,抬腳甩飛了鞋,上廊,掀開珠簾——

一朵粉色的花瓣重重疊疊的花忽然飛了出來,花枝眼看要戳到隨便兒眼睛,隨便兒一手拎著給娘的新點心,一手還牽著弟弟,只能頭一偏,叼住了那朵花。

一開始還有點擔心那花有刺,叼在齒間才發現,那花雖然香氣淡淡,花型精美,質地卻柔軟,還帶著體溫的熱度——是朵簪在頭上的絹花。

然后他才看見室內地板上,團團翻騰成花旋風的那個影子。

仿佛是個穿粉衣的小小少女,正在翻跟斗,這項游樂常人做來難免有幾分粗俗不雅,但是眼前這少女翻得輕巧迅捷,點塵不驚,顯得姿態優雅,她脫了鞋,翻飛而起的時候衣袖褲管垂落,露出美玉一般纖細精致的小臂和小腿,時不時玉色光芒一閃,而翩飛的粉色衣裙點繡桃花,便如因春風而卷桃花雨。

隨便兒有點發怔,忽然便想起自己翻跟斗賣藝的當年來,一轉眼看見三個娃娃坐在一側,一女兩男,女孩子雪錦衣裙,一張瑩潤又清麗的小臉,五官開闊大氣,沒有梳時下少女的丫髻或者包包髻,滿頭鴉青的發都仔細編成十分繁復精致的辮子垂下來,發型之講究令人發指,令人一見便忍不住感嘆她母親定然是個細致溫柔耐性十足的女子,才會在小女兒的頭發上也如此巧手和講究。

大大的眼眸不笑也帶三分笑意,正大聲數數:“……一百七十一、一百七十二、一百七十三……哇哇,阿回好棒!”

兩個男孩,大一些十二三歲,藍色錦衣上十分別致地繡著青色的花瓷瓶。拿個畫板,鼻梁上居然還架個裝模作樣的眼鏡,正在對著翻跟斗的女孩作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從一團風的身影里捕捉出正常的輪廓來的。

小一些的,黑衣緊身束腰,穿得十分利落正經。蜜色肌膚,細長眼眸,坐姿端正,目光清冷,一邊也在低聲數數,一邊對著女孩做了個看起來很堅定的手勢,那笑瞇瞇的女孩立即降低了音調,吐了吐舌頭道:“啊,我聲音太大了,吵到你們啦。”

大一點的男孩立即一揮手:“無妨!聲音好聽的人,大聲是給別人的福利!”

而此時那黑衣男孩一抬頭,正迎上了隨便兒兄弟的目光。

他立即起身,端正行禮。

藍衣男孩也推開畫板站起,卻沒行禮,攏著袖子老農似的偏頭看著兩兄弟,目光著重落在隨便兒身上,隨便兒敏銳地感覺到那眼神里包含著好奇,審視,隱約還有幾分戒備。

白衣少女十分靈活地蹦了起來,十分熟練地張開雙臂:“啊,是隨便兒和隨心兒嗎?來抱抱!”

隨便兒隨心兒:“……”

不是,現在都流行這樣熱情的見面禮嗎?

黑衣男孩嘴角一抽,隨心兒神經質地連退三步,一臉拒絕,卻又十分精明地用眼角細細看過整間屋子,發現這三人看似在他屋子里鬧騰,但什么都沒碰,什么都沒弄臟弄亂,就連翻跟斗女孩脫下來的小繡鞋都整整齊齊放在廊下,這才將繃緊的小身體慢慢放松,又悄悄松開了門邊呼喚侍衛包圍的機關,以及將腰帶和袖子里的毒物慢慢塞回去。

他這一系列動作十分隱蔽,但是對面,藍衣男孩眼眸一瞥嘴一撇,白衣女孩眼眸瞇了瞇,黑衣男孩看似目不斜視,卻不動聲色往前站了站,把女孩擋在身后。

隨便兒好像什么都沒察覺,笑著鼓掌,鼓著鼓著也把隨心兒給塞在了身后。

這邊暗潮洶涌,那邊翻跟斗的心無旁騖,沒人數數,卻有一聲軟軟甜甜“二百!”,隨即風定花歇,粉紅色的薄紗衣裙似一層桃花霧一般,緩緩一收,現出小少女玉一般瑩潔的臉龐。

她看起來和白衣女孩兒差不多大,卻不似那女娃娃還殘留三分嬰兒肥,下巴尖尖桃心臉,肌膚有透明色,發色也稍淡,明明是偏清淡的發色肌膚,卻有一雙微微上挑天生桃花相的濃麗眼眸,小小年紀,便整體氣質矛盾又和諧,是鮮亮又晶瑩的美人胚子。

二百個跟斗,臉不紅氣不喘,嘴角叼一朵點金綴玉的桃花絹花,襯一點雪玉般的貝齒,那天生風流又端莊的氣質便更顯眼,隨便兒看著她唇角,下意識將手中桃花又捏了捏,才發現她兩個包包上光禿禿的,顯然原本有兩朵桃花,在翻動中落了下來,現在一朵在她唇上,一朵在他掌心。

除了只關心自己屋子的隨心兒,其余幾個孩子顯然都注意到了這花,都是人精,藍衣男孩眼神一閃,黑衣男孩眉頭一皺,雪衣女孩偏偏頭倒也沒多想的模樣,粉衣女孩笑吟吟看著那花,一臉溫柔無害,心中閃過登徒子鑒別法一百零八式。

不過隨便兒隨即笑了起來。

“小伙伴們來啦。”他歡喜地拍手,“讓我猜猜,容家雙胞胎?”

容當當并不奇怪他會知道自己,彬彬有禮遞上名片:“容當當,初次見面請多關照。”順便介紹姐姐,“容叮叮。”一只手還抓著容叮叮袖子,生怕她熱情太過直接抱上去。

容叮叮眼眸一彎,笑著伸手,“你好,容叮叮。聽我爹娘說過你,不得了,是個皇帝呢!”

隨便兒在容當當虎視眈眈的注視下,十分優雅地碰了碰小美女的指尖,“夸獎夸獎,高級社畜而已。”

一群穿越人子弟頓時嘿嘿哈哈笑起來,連容當當眼神都溫和了些。

隨便兒又向藍衣男孩伸手,“景泰藍陛下?”

景泰藍大步而來,熱情握住他雙手:“啊,隨便兒陛下!”

雙方暗暗用力,各自臉色不變,隨便兒:“沒想到陛下親自駕臨啊。”

景泰藍:“好容易簽了停戰協議,來欣賞欣賞東堂美景,順便嘗嘗傳說中的文姨姨的美食哈哈哈……”

隨便兒:“陛下覺得東堂可好?”

景泰藍:“好極了,從斜月海峽經過時,眼看那海峽一彎斜月缺一角,便如美人毀容,佳肴缺鹽,真是令朕扼腕啊!”

事實上,斜月海峽伸入南齊海域一角,大部分在東堂。

隨便兒:“想著確實怪難受的,要么陛下扔了那一角?我東堂雖然國小力微,倒也照顧得過來。”

兩人對視,微笑,手緊緊一握。

半晌,隨便兒:“陛下這是不舍得那一角,還是不舍得朕的手啊?”

景泰藍:“假如朕都不舍得,陛下不如以江山作嫁?”

隨便兒:“我娘和太史大帥情同姐妹,你和太史大帥情同母子,以親疏論,倒該我來聘你才是。”

兩人再次對視,微笑,緊握雙手,唏噓。

旁邊容家雙胞胎,容叮叮笑吟吟看著,小聲道:“他們兩個都好奸猾哦。”

容當當薄唇一撇:“皇帝當久了都這德行,再說打了這么多年多少有點火氣,好不容易停戰了又不能再起干戈,只能嘴皮子上占點便宜……這倆都壞,你不要理他們。”

容叮叮聳聳肩,一臉不感興趣,看見阿回倒一臉興致勃勃,禁不住好奇地問:“阿回妹妹,你在想什么?”

阿回:“我啊,我在想,那個小皇帝拿了我的花不舍得還,是不是喜歡我,如果他要立我為皇后,來個十年八載的,他這江山也就到我手里了,東堂大荒合而為一,倒也用不著今日在這里和藍家哥哥爭地盤打嘴仗。”

叮叮當當:“……”

景泰藍和隨便兒:“……”

兩人飛快地松開手,對視,微笑,各自在袖子里揉手,隨便兒還佯裝不經意地,將那精美桃花落在了隨心兒腳下。

隨心兒是一向看不得自己屋子地面出現任何雜物的,立即撿起來送到阿回面前去,阿回接了,捏了捏他的蘋果臉,也不管他因為捏得不對稱小嘴撇起要哭,笑吟吟道:“弟弟真乖,比你哥哥紳士多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大荒唯一的公主,未來的女王。如果你以后有什么搶權啊篡位啊之類的業務,或者你哥哥要斬草除根什么的,歡迎聯系我喲。”

隨便兒:“……”

風評被害!

隨心兒不似他哥哥自小三教九流,浪蕩江湖,生下來父親攝政王母親為相,沒多久哥哥做了皇帝,被呵護長大,文臻又因為一直自覺當初對長子勒逼太過,小兒子便有心放養,是以遠不如隨便兒四歲時精乖狡猾,這話懵懵懂懂聽不大懂,卻也敏銳地察覺出了對方不懷好意,倒也不哭了,打掉阿回的手,奶聲奶氣地道:“壞女人!黑心皇后!巫婆!你把我的地板弄臟了!擦掉!”

自負美貌生平第一次被人罵作巫婆的小公主阿回:“!!!”

隨便兒: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好弟弟!

就沖這句話,皇位盡管篡!

幾句話一完,幾人面面相覷,太過聰明的孩子也很難打成一片,何況還各自身份緊要國別不同,片刻后,兩個女孩聚在一起唧唧噥噥討論綏家兄弟,隨心兒自動靠攏了看起來最整齊嚴謹的容當當,隨便兒則盡東道主之誼命人上茶上點心,一邊好客地邀請一邊隨口道:“以往只是聽我娘說起各位姨姨和兄弟姐妹們,說起來都是各國政要,身份貴重,事務繁忙,朕雖想念已久,但想著總得有個三五年才能聚上,這次怎么會都一起來了呢?”

話音未落,一窩窩的姑娘小子們都抬起頭來,眼睛亮亮,異口同聲地道:“因為都急著來打你爹啊!”

------題外話------

喜福會是一篇挺有名的小說,按說該避開這樣的章節名的,只是實在喜歡這三個字,尤其這等待十年的重逢環節,非這三字不足以表內心之雞凍澎湃。

不過一萬字還沒打到某人,感覺好像才開個頭,我對我寫書的東拉西扯本事也是嘆為觀止,一個多月了,感覺再不交點字數似乎會被罵,謹以此一萬字表示番外我沒忘我有寫,只是我寫番外向來遠不如正文順暢,還請大家耐心并諒解,那個,十年都等了,還在乎這一兩個月咩?

如果有耐不住性子怕被吊著的,我標記了一個“上”,可以等全部番外完結再看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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