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關嗎?
李明韞想笑,但一滴眼淚卻流下來。
“嬤嬤,我做不到。”她低低地說道,搖晃著頭,“我做不到……”
像是一個頑皮的孩子被父母要求乖巧懂事一般,固執地說自己做不到。
左嬤嬤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淚。
“做不到,便罷了。”
她嘆息道,“奴婢為難小姐了,畢竟,連奴婢也忘不了呢。”
說著又自嘲一笑。
“小姐,你們都在想,為何奴婢不愿回李府,是不是對于夫人未保全我一事有些怨念。”
李明韞搖了頭。
“未曾想過嬤嬤會有怨。”她說道,“嬤嬤不回到娘的身邊自然是有道理的。”
左嬤嬤看著她眼神柔和,柔和中又帶了幾分歉意。
“當年奴婢之所以被老夫人趕出府,是因為嘴不嚴實,差點讓老夫人知曉了此事。”她動動下唇,有些嗚咽,“若是因為奴婢,而害了小姐和夫人,那奴婢,真是萬死難辭其罪……”
她說著,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顯然是對這件事懊惱又在意。
竟然是這樣!
李明韞微微張唇很是詫異。
她就知道左嬤嬤得罪了祖母,母親對此原因也是含糊其辭,原來,是因為她呀。
那祖母對她不喜,是不是也是對她有所懷疑呢?
可是如今祖母已故,她也無從得知。
“奴婢再無顏面對夫人……所以夫人怎么勸說,奴婢也不會回去了。”左嬤嬤說道,捂著自己的臉哽咽。
“嬤嬤,這件事不是您的錯。”李明韞看著她安慰道,“您和我說姨母一事,也只是有感而發,并不是故意的。”
“再說,事情終有真相大白的一日,只不過是早與晚的事。”
如今姚浦雖死,但既然他能查到,那別人也能查到。
她不覺得自己真的能夠僥幸安穩地過完這一世。
左嬤嬤身子一動,她放下手又嘆息一聲。
“小姐,莫要去京城。”她說道,“只要您一直待在光州,便無人會知曉。”
“嬤嬤,你知道我要去京城?”李明韞看著她好奇道。
原本,她是打算去一趟京城,一來在京城的二姐年底嫁人,二來她也想提前見到二哥。
如果不出意外,她九月末便會動身,去往京城。
“奴婢聽說了。”左嬤嬤轉過頭,視線放在遠處,“府上二小姐與崔御史的公子成婚。”
這是一件大事。
吏部尚書魏大人年歲已老,已有告老還鄉的打算,而接他位置的,很有可能就是手下兩位侍郎中的其中一位。
李家與崔家結親,對于李大老爺任尚書一職有利無害。
李大老爺應該也深知這個道理,對于這個婚事很是看重,孝期一過,便開始著手準備。
室內寧和無聲。
李明韞朝著她看的方向望過去。
只見窗子外頭,是一片欣欣向榮,近處是花圃,遠處是田地,花草肆意生長。
她回過頭。
“嬤嬤,我得再想想,我該不該去京城。”她說道,扶著她的胳膊,轉移了話題,“我們出去吧,嬤嬤,去看看外面的花,它們開得真好。”
她這樣說,左嬤嬤也就沒勸了。
她點頭,揚起淡淡笑容,“奴婢帶小姐去看奴婢種的芙蓉花,小姐,最喜歡這種花了。”
李明韞應聲好。
花圃里種著的花種類繁多,成片成片得堆簇在一起,熱鬧紛紛。
幾個農婦在不遠處的花田里農作,相互之間說著閑話。
“小姐,這便是奴婢勞作的花圃了。”左嬤嬤說道,指著這一片花,“自冬日過去,就開始松土,撒籽,如今花都盛開了。”
在這個莊子里,每個人都負責一個苗圃,專門種植花草。
這其實是個閑差,若是做完了自己的事,就有自己的時間,有些農婦會做點手工活補貼家用。
李明韞扶著左嬤嬤的胳膊,往花圃走去,春雨默默跟在后頭。
暮春至,天氣不似早春那般冷冰冰,陽光灑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是啊,都盛開了。”李明韞一笑,“和花綏堂那里的花一樣好看。”
“花綏堂,是個好地方。”左嬤嬤接了話,“奴婢前兩年去過一回,開得很好,讓奴婢想起了益州城外的那座山。”
益州那座茗山啊。
李明韞低聲說是。
上面的花漫山遍野,是很好看,只不過那時她還年幼,沒去過幾回,印象有些模糊了。
“在益州,挺好的。”她說道。
“小姐是想益州的日子吧?”左嬤嬤轉頭看向她,眼里微微閃爍,“小姐在那里長大,身邊只有老爺夫人……”
“還有二哥。”李明韞補充道,“二哥也在。”
她自小和二哥在益州長大,他們都想再回到益州那宅子里,和父親母親一起。
至于明維,他出生的晚,已經不記得益州的事了。
“瞧瞧奴婢這記性。”左嬤嬤笑著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差點把二少爺給忘了。”
“老爺夫人去益州前,先派了人把二少爺帶回光州,因為老太爺很喜歡二少爺,想留在自己身邊養著。”
她說著,想到這些事只覺得有趣。
“結果二少爺死活不愿意,一路哭著鬧著,連回了光州待了幾個月都不消停……”
“最后老太爺實在是沒辦法了,才讓人把二少爺送到益州……”
李明韞笑了笑。
“我聽我娘也說過,二哥吵了幾個月,把祖父吵得不耐煩,才如愿以償去了益州。”她含著笑意說道。
春雨也在后頭掩嘴偷笑。
她并不知,二少爺還有這樣耍無賴的一面。
左嬤嬤說得興頭上,揮著胳膊做了個動作。
“二少爺一到益州,見夫人懷里抱著個娃娃,當場就哭了,哭聲特別大,吵得整個院里的人都捂住了耳朵。”
“最后好說歹說,這是他妹妹,跟他最親,才止住了哭聲。”
“從此以后,二少爺就最喜歡小姐您了,每日一大早起床,就跑到夫人處看小姐您醒了沒……連打更的都沒他準時呢!”
李明韞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順著柔和微風傳到遠處,隨濃郁花香一起散播開來。
幾個農婦好奇地看過來,也不知所以地笑了。
笑就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會感染到別人。
李明韞好久沒這樣笑過。
她邊笑邊在想,上一次這樣開懷大笑,是在什么時候呢?
是在她生辰之日?
可那日她很難過,還哭了。
再早之前,是去花綏堂那一日,她遇上了殺手,最后是那位周公子救了她,然后她被周公子給逗笑了。
再往前數,就有很多笑的瞬間了。
她不想再數了,只想笑,借著二哥的這一點傻事,笑個夠。
笑聲如同清脆的銀鈴聲一般,不停息的是揮舞著它的人。
但笑著笑著,她的眼淚就笑出來了,一滴淚從眼角淌出,順著臉頰流到嘴角。
她偏過頭捂住了臉,笑聲也因此止住。
“二哥那時候,很高興吧。”她說道,聲音仿佛從泥土里冒出來,沉沉悶悶。
一瞬之間情緒低落,這讓春雨趕緊上前來拉著她。
左嬤嬤也覺察出很大的不對勁,臉上的笑容頃刻之間收斂。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李明韞搖頭,說話聲從指縫中流出,夾雜著無聲的哭泣。
原來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可以變化得這么快,快到讓人抓不住,恍惚間以為方才的喜悅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