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衍并未在藥鋪久留。
他只住了兩日,便和來藥鋪看他的李同一起回府了。
“薛兄弟,你呀你,你怎么就莫名其妙受了傷呢!”李同一副遺憾惋惜同情的模樣,話里又帶了點淡淡的調侃。
像是在說:你薛兄弟也有今日!
薛衍看他一眼,木然地上了馬車。
“出了點意外。”
隔著車簾傳來他的解釋。
李同一愣。
“我也就這么一說。”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別往心里去,我在開玩笑呢。”
其實他真的是在開玩笑,而且是他展示友好的一種方式。
因為昨日來時三小姐對他講的故事很感興趣,回去時又讓他講了一遍。
他覺得,定是薛護衛人很無趣,沒有給三小姐講什么東西,所以三小姐越發喜歡他的故事。
車廂里薛衍應了一句,再也不出聲了。
李同駕著馬車,歡快地往李府駛去。
這次特別快,薛衍瞇了一會兒的功夫,馬車已經到了府門口。
他從車里出來,見到春雨正好奇地往門內看,似乎在打量些什么。
“薛護衛,您回來了!”
門童高興地迎上來,聲音驚到了目不轉睛盯著一個方向看的春雨。
她轉頭見是薛衍,眉眼一彎,眼睛頓時明亮了許多。
“薛護衛,你回來了!”
她的聲音比門童大了一倍,喜悅之情溢于表面。
薛衍點點頭,穩步走上臺階,一點也不像受了傷的人那樣。
門童也沒發現,笑著走到他身邊,目光比府里的丫鬟們還要熱切。
“薛護衛,聽說你去了歐陽大夫處,可學到了些藥理?”他說道,羞澀地低了頭,“我……我近日有些不舒服,想……想抓些藥喝喝……”
“要看大夫自己去找人!”春雨豎眉看著他,“關薛護衛什么事!難不成去一次大夫處就要學點醫術嗎!”
“不然去做什么啊?”門童弱弱地問道,“薛護衛又沒生病,去那里也不是看病的……”
他有些害怕春雨,因為說不過她,也沒她身份高。
“去那里……”春雨急忙止住了話,瞪他一眼,“薛護衛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與你何干,莫要瞎猜,還是守你的門吧!”
她說完,拉著薛衍的衣袖,想扯他進府,又顧忌他受了傷,不敢用力。
薛衍跨入臺階,隱隱看到幾個身影在長廊盡頭消失。
“有客人來府上了。”
春雨見他看向自己剛才看的那個方向,解釋道,“是來感謝老爺的,好像叫什么盧武。”
“之前孜縣那主簿搶奪他人祖宅一事你聽說過吧?那祖宅就是這個盧武的。”
薛衍“哦”了聲,對于此事并不在意。
春雨又彎彎眉。
“我偷偷告訴你一件事。”她見四下無人,湊近了些,“那盧武其實是來見夫人的,夫人和老爺說這件事時,我正好跟小姐在旁邊。”
“老爺沒避諱我們,只讓我們記得,對外還是說盧武來感謝他的。”
總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人是特意來見夫人的,那會生出一些事端。
薛衍木木地“嗯”了一聲,還是沒反應。
呆子!沒勁!
春雨跺了跺腳,“薛護衛,你怎么一點也不好奇啊?你不想知道他來府上找夫人做什么嗎?”
見她好像生氣了,薛衍才配合地問了句:“做什么?”
雖有些敷衍,但春雨已經很滿意了。
“盧武是從閩州回來的。”她小聲說道,“是要說陳大人的事。”
閩州?
薛衍腳步一頓。
廳堂里,熱茶已經倒好,輕煙環繞。
李至淮坐在上首,見盧武連聲道謝后想跪下,急忙讓阿林扶住他。
“莫要多禮。”他說道,站起來走到他跟前,“那只是我分內之事,宅子本就是你的,所以才會回到你手里。”
作為來李府拜訪的客人,盧武自然要先說自己的道謝之意,總不可能,一來就問人家夫人。
那太失禮了。
“李大人如此寬厚正直,為民著想,在下佩服。”他拱手一禮,彎腰屈膝,“不管如何,還請李大人受我一拜。”
他推開阿林的手,自顧自地跪下叩拜。
因為身形高大,他看起來像一尊巨石,力氣也大,一推把阿林推開了幾步遠。
阿林看他一眼,垂頭站回了李至淮身后。
李至淮只能受他一拜。
等盧武從地上起身,他回到椅子上,請他入座。
“今日來府,實在是唐突了。”盧武呵呵笑,憨厚的臉上露出幾分羞慚,“原本是打算過兩日再來的,但昨日接到信,閩州那鋪子近日生意不錯,伙計催我盡快回閩州,所以……”
“無事。”李至淮溫和一笑,“正好今日我有空閑,巧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
盧武是個粗人,面對這樣的文人實在是不知道要說些什么,怕自己說的東西李大人不喜歡,只好干干地笑著。
李至淮見他這樣倒是真笑了。
“我已派人去請我夫人,她馬上就來。”他說道,抬手請他喝茶。
盧武抓起茶杯一口喝盡。
他平日里都是用碗喝水,還沒試過抿茶,見李大人還在慢慢喝著,越發忸怩了。
“不急……不急……”他憨厚地笑著,樸實的樣子都讓人忘記他在公堂之上對彭敖的怒斥。
李至淮笑了笑,讓丫鬟再幫他倒茶喝。
陳氏聽聞消息換了身衣服就來了廳堂。
她邁著步子走進。
“夫人,這位壯士便是盧武。”李至淮抬手介紹道。
陳氏點頭,看向盧武,對他頷首一笑。
盧武立馬就跪了下來,雙手伏地行了個大禮。
“夫人愿意見在下一面,在下感激不盡。”
“這是做何?”陳氏看他這樣忙示意阿林扶他起來。
李至淮也勸道,“莫要多禮了,我知道你有話要說,如今你可以說了,快快請起。”
盧武這才起身。
他眼淚汪汪地哽咽著。
在憨厚的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只覺得他經歷了種種艱難險阻。
“是有什么事嗎?”陳氏問道,“和我爹有關?”
盧武不住地點頭。
“陳大人是個好官吶!”他哭道,“若不是因為陳大人,在下也不敢與那彭敖對抗。”
“他當年在閩州做的種種,讓百姓們都知曉,官員會為民著想,所以遇事可以找官府……”
“在下知道光州府衙幾位大人也如陳大人一般,這才來光州為自己討個說法。”
他說完,眼神在她身邊的丫鬟和小廝阿林身上掃過。
李至淮頓領其意,讓其他人先出去,只留下了阿林。
盧武見此,也沒說什么。
他止住了哭聲和傾訴,臉上逐漸凝重,恢復了作為一個壯漢該有的表情。
“如今可以說了。”李至淮看他一眼,“你來李府,真的是為了在夫人面前說我岳父的好話嗎?還是有別的事?”
原先他還沒覺得奇怪,但見他說來說去沒說什么東西,后來又看著那兩個丫鬟,這才知道他是想單獨和他們說話。
一個大大咧咧的壯漢如此警惕,讓他覺得,這不簡單。
陳氏也詫異地看著他。
盧武聽了他的話臉上又出現了憨厚的神情。
他笑了笑。
“李大人聰明。在下今日過來,并不是為了找夫人說陳大人一事。”
他從衣裳里掏出一封已經發皺、有些殘破的信,信上并未署名,但從發白的邊角,可以看出,它有些年頭了。
“我是來替別人送信的。”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