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尋常將領都要做的事情罷了，而且李承乾很清楚，沒有李澗他們寸步不離的保護，恐怕自己也未必能從戰場上下來。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不過，當這個人的身份是太子，那又不一樣了。
寒冬臘月的作戰，考驗的就是人心。李承乾很清楚，李靖現在只想把人氣再聚一聚，免得將士們過于憋悶。而沒有什么，比宣揚太子的戰績更合適的了。
試想一下，堂堂太子都親自上陣殺敵了，誰還敢有怨言？
這個時候就應該老老實實的當自己的工具人，所以李承乾只能拱手還禮：“孤不過是上陣一天，眾將士卻一連作戰了好多天，說來慚愧啊！今日大勝，凡今日參戰者，孤做東，請諸位大吃一頓！”
李承乾的話語頓時引來一陣歡呼聲。
離開喧鬧的主場，李承乾并沒有回營帳，而是來到了傷兵營。
衣甲上全是凍成冰的鮮血，按理說此時應該盡快更換的，但是比起干凈來，李承乾還是覺得自己的命比較重要。
傷兵營忙成了一團，傷勢穩定下來，且短時間痊愈不了的，都被送去了涼州城，傷勢輕一些的，只是在傷兵營休息一兩天就得回到普通兵營。畢竟，傷兵營的床位，永遠不夠用。
所有的軍醫都在忙碌，孫思邈也不在，李承乾只能自己找來酒精和紗布，處理手背上的一道傷口。雖然有李澗等人的保護，但是正面的敵人依舊給他留下了一道傷口，雖然不是很嚴重，但是在這個醫療條件落后的年代，小心無大錯。
酒精涂抹在傷口上的感覺簡直令人銷魂無比，處理完傷口，纏上繃帶以后，李承乾才松了一口氣。回過頭，卻見張赟和李澗都鐵青著臉站在他的身后。
“行了，不是什么嚴重的傷勢，等回朝的時候就痊愈了。孤也就是想體會下，以后不上戰場了。”
見太子這么說，李澗和張赟才松了一口氣。作為護衛，太子受傷對他們而言就是最大的失職。不過好在太子答應不上戰場了，他們不知道能松快多少。
“殿下，大總管說，今日以后，恐怕就是吐谷渾人最瘋狂的時候，您還是別上戰場比較好。”
“知道了，吩咐后勤好好款待一下今日出征的將士們，特別是幾位國公的家將們，給他們記一功。”
做出吩咐以后，李承乾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飯都不想吃了，此時只有溫暖的被窩是他最想要的。
整個營地最溫暖的地方，不是帥帳，而是太子的帳篷。兩個火爐在一個小帳篷里面，在此時此地簡直就是奢侈。至于洗個熱水澡，簡直就是夢幻一般的享受。
洗澡后隨便吃了兩個硬饅頭，掀開被子，把湯婆子扔出去，鉆進被窩里。幾乎是瞬間，李承乾就陷入了睡夢之中。
相比較身處溫暖帳篷里的太子，竄天猴此時過的堪稱苦不堪言。
大非川這個地方，雖然還在大唐境內，但是作為跟吐谷渾、吐蕃兩方面接壤的區域，卻沒有跟它戰略地位相匹配的環境。
大唐很難在這里設置駐軍，原因就是這片區域環境的艱苦。
冷不說，最令人崩潰的是這里充滿了怪事。鍋里的水明明已經開了，溫度卻根本不夠熱，食物扔進鍋里，根本煮不熟，只能用烙的方法加熱食物。而且親率兩千人，有十幾個人自打到了這個地方就開始頭疼氣短，適應了好久才擺脫了氣疫的折磨。
吐蕃的軍隊就在大非川不遠處，想要進入吐谷渾的領地，大非川雖然不是必經之路，但是卻是最便捷的地方。否則，就要翻越幾座雪山，才能如愿。
祿東贊作為這次出兵的統帥，根本沒想到自己才領兵來到大非川，就遇到了唐人的軍隊。試探著進攻了一下，誰成想用來試探的一千兵馬，一個都沒能回來。
唐軍保持著戰力！
單單這一條，就讓他徹底不敢輕舉妄動了。要知道論戰力而言，吐蕃士兵根本不怕唐軍，但是考慮到裝備，就截然不同了。想起高麗高昌的接連覆滅，祿東贊就對唐人的新式武器恐懼萬分。
對峙了兩天的時間以后，一百個唐軍用馬車將吐蕃的一千軍隊送回了吐蕃軍隊，雖然這一千士兵已經凍僵了，可是祿東贊還是答應了用一百頭牛跟唐軍交換。
對面的將軍很好說話，這是祿東贊的第二個印象。
對峙持續了五天后，祿東贊才終于坐不住了。根據亡命穿過雪山的信使送來的戰報，此時吐谷渾的軍隊已經成了唐軍的甕中之鱉，要是再不支援的話，那大唐就真的要跟吐蕃大范圍接壤了。
作為吐蕃大相，祿東贊對中原的研究可要比那些愚蠢的部落族長要多得多。他深深清楚這一朝的中原人，戰力是多么的高，對土地是多么的垂涎。跟這樣一個惡鄰居相處，無論如何也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事情。
再次帶上了五十頭牛作為禮物后，祿東贊做了一個大膽的決策，他要會會唐軍的將領。
在正午陽光最充足，寒風比較小的時候，祿東贊終于如愿以償的見到了唐軍的統帥。
就在親率營地外，兩方人會面了。
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而已，這就是祿東贊對竄天猴的看法。
“大相或許不記得，在下相當于東宮的侍衛統領，您在長安做客的時候，在下沒少見過您。”
對于祿東贊，竄天猴是真的尊敬，畢竟是給自己送來大量軍糧的人，還是欠人家一個謝謝的。
大非川這個死地方，水煮糧食根本煮不熟，眾人也只能用鐵鍋直接炒糧食吃。雖說這么吃也餓不死人，但是相比較煮飯，對軍糧的耗費實在是太快了。
一千吐蕃士兵的尸體，又不能拿來吃，所以竄天猴很果斷的就選擇了跟吐蕃人交易。鐵鍋燒牛肉，滋味真的不錯啊！
祿東贊并不知道自己用來交換的一百頭牛現在已經全部變成了親率的軍糧，他只希望能夠刺探出唐軍的虛實。
雖然眾人都窩在親率臨時制作出來的草棚子里，但是從縫隙中依舊能夠看清唐軍的營地。祿東贊驚訝的發現，在這很短的時間里，唐軍已經用大石頭壘砌了一道簡單的城墻，而且，城墻上警戒的士兵，身上都懸掛著那種據說會爆炸的武器。周邊的懸崖頂部，隱約能夠看到有巨石隱藏著，只要開戰，這些石頭就能成為大殺器。
一千軍隊連逃走的人都沒有，唐軍的兵力很可能超過了一萬，甚至有兩萬。雖然自己這邊有十萬的軍隊，可是對方占據著天險，以守備攻，也不會害怕。
想清楚這一點后，祿東贊才回過神來，對竄天猴笑道：“抱歉，我想起了在長安的生活，一時間有點失神。長安是個好地方啊，太子殿下也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之一，你們出現在這里，是不是表示太子殿下也在？”
竄天猴搖搖頭：“太子殿下不在這里，而是在吐谷渾的戰場上。這次太子殿下領兵出征，大相應該知道我們大唐的想法吧。”
“志在必得嗎？將軍，既然你我都無意開戰，不如就此言和，彼此都不再開戰如何？”
“大相的提議令人心動，您最好也不要開戰，否則我們還真不好意思用皇命雷呢，這東西用于戰爭實在是有傷天和，太子殿下曾嚴令我們不得輕用啊。”
“皇命雷，就是炸毀了高麗邊城和高昌王城的那個？”
聽到這個，祿東贊頓時魂出天外。再看看此處兩山夾一溝的地形，更是恐懼。這樣的地形，如果那東西直接用來殺人，恐怕....
長舒一口氣，祿東贊點點頭說：“多謝將軍提醒，我們這就撤兵，你們也能回去交差了。”
說完，祿東贊揮揮手，立刻又有五十頭牛送給了親率。五十頭牛換來這樣的消息，祿東贊覺得自己賺翻了。
五十頭牛，雖然相比親率兩千人顯得有點少，可是有免費的牛肉入賬，竄天猴還是很高興的，很是禮貌的送祿東贊離開。
一直到祿東贊一行人離開，劉莽才走到竄天猴身邊說：“猴子，咱們要不要這么茍且？我總覺得咱們的所為很丟人。”
長舒一口氣，竄天猴聳聳肩說：“這不叫茍且，這叫智取！昨天我親自帶人去看過吐蕃人的軍陣了，好家伙，十萬人啊！咱們兩千人怎么跟他們打？就算咱們都玩命的干，能殺多少？別看這里地勢險要，咱們又有大批的火藥武器，可是如果開戰，他們用人命耗也能把咱們耗死。
到了這樣的程度，咱們除了跟太子說的那樣詐唬他們，還能怎么辦？別多想，殿下說了，咱們能把吐蕃人牽制住就是大功一件。祿東贊的鬼話誰都別信，該警戒還是得警戒，除非太子下令讓咱們回去，否則咱們就不能離開這里！”
說完，竄天猴就下手幫著隊員們一起拆起草棚子來。鳥不拉屎的地方，想要收集燃料費死勁了，沒有補給送來的情況下，能省一點就省一點。至于這五十頭牛，將會在那幾個俘虜試毒以后，才會充作軍糧。對于敵人，竄天猴從來沒有信任過。
就像竄天猴預想的那樣，只是五天時間過去后，吐蕃的軍隊就去而復返，再一次出現在大非川。遠遠的看到親率還在，只能再次撤退。
唇亡齒寒的道理祿東贊很清楚，但是他可沒有為了吐谷渾折損自己實力的想法。
人累到極致的時候，就賊能睡。
足足一天一夜的時間過后，李承乾才睡醒。
營地里出奇的安靜，不像之前幾天一樣吵鬧。
才換上衣服出去，就看到了端著飯食過來的張赟。雖是太子，這個時候也沒有多少優待，一碗小米飯外加一碗羊湯而已，羊湯里的一些蘿卜，已經足夠奢侈了。
吃膩歪的東西，在饑餓的時候也美味無比。吃完了飯，李承乾才問張赟：“我睡了多長時間？戰況如何了？”
張赟張了張嘴，嘆了一口氣后才說：“回稟殿下，您睡了一天一夜。至于戰況....您還是去問大總管吧。”
見張赟一副吃了半截蛆的表情，李承乾差不多就猜到了結果。
放下飯碗，就前去中軍大帳。
營地里靜悄悄的，哪怕兩個正在交談的人，都盡可能的壓低聲音。
掀開大帳的門簾，就聞到了一股子酒味，地面上全是破碎的公文紙屑，而一邊的秦瓊，臉色也不太好。
“衛公，怎么了？”
坐在首尾的李靖，放下手里的酒壺說：“岷州都督李道彥的西方戰線，被吐谷渾人前后夾擊，沖擊的潰不成軍，咱們都被慕容伏允那混蛋給騙了，跟咱們對峙的，并不是吐谷渾的主力，而是慕容尊王帶領的部分軍隊，吐谷渾的總兵力竟然有三十萬之巨，如今慕容尊王已經跟他爹匯合，重新組成了二十萬的軍隊開始朝西方逃竄了。特娘的，老夫怎么就沒想到慕容伏允這個膽小鬼，怎么可能跟大唐軍隊遙相對峙！”
費盡心力的準備圈套，結果只釣到了半截子魚，不管誰的心情都會不好的。
從初冬熬到現在，如果繼續追擊吐谷渾人的話，唐軍的將士們絕對吃不消。畢竟兩軍對陣和追是兩回事。跟吐谷渾人玩躲貓貓。，不知道要耗費多長時間。當初段志玄就是被這種戰術生生拖的不得不撤兵，如今人家故技重施，就算罵他耍無賴，也只是罵兩句而已。
戰場上無所不用其極，耍無賴也是一種戰術。
正是因為知道如此，李靖才郁悶至極，自己以為完美的包圍，實際上已經被人家提防了。
不知道如何安慰李靖，李承乾只能問道：“那接下來，我們應該怎么辦？難道就此撤兵？”
李靖搖了搖頭說：“出征的時候，陛下就說過，此戰不滅吐谷渾不罷休，既然這次失敗了，我等就撤軍回國暫時休整，等吐谷渾降低警惕的時候重新出兵就是！眼下寒冬，將士們也不能一直在關外苦熬，等過了年，咱們再出兵就是！”
李承乾點了點頭，現在也只有這樣了。雖說繼續打下去也不是問題，可是跟東突厥一戰的時候一樣，就算到時候勝利了，也會是一場殘勝。
撤軍的消息散布到了全營，雖然已經殲滅了吐谷渾足足十萬的兵力，可是將士們卻沒有一個高興的。這次出戰，所有人都是沖著平滅一國的戰績來的，哪怕是一個尋常的士卒，平滅一國的三轉軍功跟平常的三轉軍功都會不一樣。
西海道中軍返回了涼州修整，各路大軍也返回了各自的州府修整。軍隊回撤了，各軍的總管卻選擇了前來涼州，除了侯君集以高昌有要務為由直接返回高昌以外，余下的總管都聚集到了涼州。
所有人中最難受的無外乎李道彥，因為就是他的防線被吐谷渾人沖散了，雖說將士的死傷不到重創的程度，但是對人心的打擊是無與倫比的。
開宴以后，李道彥直接端起一壇子酒，起身郁悶道：“這次是在下丟人了，否則，吐谷渾的十五萬軍隊會被全滅，小弟在這里給諸位賠罪了！”
李大亮就坐在李道彥身邊，伸手按住他的酒壇子說：“怎么回事大家都清楚，你手底下只有兩萬人，能接連頂住慕容尊王的連續沖擊已經很難得了，你赤水道軍隊又不是鐵打的，如何能頂得住兩面夾擊？慕容尊王突圍成功罪不在你，這一點，我們上奏的時候都會為你分說的。”
李承乾也端起酒杯對李道彥說：“李將軍，赤水道原駐地在淳州，你們不遠千里繞路封鎖敵后，堪稱勞苦功高，無可奈何的事情，就不要記掛在心上了，若要論功，孤覺得赤水道跟鄯善道當居首功，您和江夏王叔是該喝一杯！”
李道宗聞言也起身，端著酒杯走到李道彥的身邊說：“好了好了，赤水道軍隊被沖擊破陣，作為兩側軍隊的我和侯君集也有責任，用不著你一個人來背。慕容尊王跑了不算什么，來年咱們再戰就是。如今咱們繳獲了慕容尊王十五萬軍隊裹挾的牛羊，糧草方面能夠得到充足的補充，算不得什么大事。”
在李承乾和一眾將領的安慰下，李道彥才終于放下了心事，拱拱手把酒壇子換成了杯子。
戰爭從來都是有勝有負，能夠取得這樣的戰績，李承乾覺得大唐已經賺了。
要知道，唐軍總數才不過十來萬。能夠吞掉吐谷渾的十萬軍隊，把二十萬軍隊像攆兔子一樣的攆著跑，本身就是一種完勝。
眾將領大醉一場后，就各自返回了所在軍隊，留給涼州的，只有各軍的傷兵。目前，只有涼州組建了相對完善的傷兵營。經過三四個月的修整，還能恢復不少的戰力。
沒錯，按照李靖的決定，冬季大唐將不再對吐谷渾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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