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前塵事下
蘇城的古玩街,仍是那般熙攘。
走在熟悉的老街,途經以前擺攤的地方,楚風駐足出神。
以前初到蘇城的時候,他就是在這里擺攤為生,為人問醫卜卦……
那時,很簡單的經歷生活。一邊擺攤,一邊找尋龍針線索。
每天早上,帶著寫有“”二字的布攤招牌,帶著一張小凳,來這古玩街旁尋一處干凈路邊,擺攤為生。或醫人隱疾,或卜卦吉兇。
快到中午的時候,賈孤晴便會過來。或是帶著飯菜,或是挽著自己的胳膊,兩人一同出去逛街吃飯。
傍晚收攤,她陪著自己,一路說笑漫步回到自己租房的地方。有時,兩個人,在租房的小窩里,一同做飯嬉鬧。有時,或是她開車,載著自己穿梭于這夜市繁華。
喧囂熱鬧的步行街,靜幽人稀的可口小店。
在這個城市里,有著太多太多的共同回憶。兩人的足跡,遍布在這熟悉而陌生的都市角落。
如今,走在熟悉的街。
恍惚間,往日種種,歷歷在目。
駐足的剎那,封塵的記憶,破閘而出,洶涌卻又讓人猝不及防。
心間腦海,充斥著的,盡是往日種種,她那音容笑貌,兩人間的過往一切。
轉身低頭,拭目。
或許是風,或許是塵沙,讓眼酸澀。
故作無事的堅強淡漠,抬腳提步的猶豫。
一剎那,百念生。
但終須轉頭,頭也不回,前行離去。
帶了些可口飯菜,提了一些養生補品,攜了張大紅喜帖。
登門,報喜。
來到“玉寶齋”時,賈老爺子正在店中辦公室內。
依如那時在古玩街擺攤,偶而有時,中午提著一些飯菜,來看望這位老爺子,兩人言笑歡談,喝上幾杯小酒。
看到楚風乍然出現在店里,賈老爺子微一愣神,而后大笑起來。
“你這小子,不聲不響的回蘇城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難得你還記得我這老頭子,知道過來看看我。正好我店里藏了幾瓶好酒,今兒個中午,你可得陪我喝幾杯。”
見楚風和往日在古玩街時那般,趕在中午的飯點來到店里,提著飯菜。
賈老爺子熟稔著招呼著楚風向后邊的辦公室走去,一路上拉著楚風的胳膊,不住念叨著。
玉寶齋里的一些美女店員,乍然之間看到賈老爺子這位大老板,如此高興熱情招待著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向店內行去,眾多店里的工作人員不由互相對視,有些詫異驚訝。
“你們到咱店里工作的時間短,所以你們不知道那個年輕人是誰。他可是咱們古玩街的傳奇人物,當年可是救了咱店老爺子的命。而且,這個神醫當年也是咱們店里千金大小姐的男朋友……”
待賈老爺子招呼著楚風向后邊行去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外后,玉寶齋一些年長的老員工們方才壓低聲音頗為神秘兮兮的向眾人敘說其中隱秘。
不一會功夫,玉寶齋店里的員工們,便聚在一起,低頭竊語起來。
晃眼之間,數載光陰,早已物是人非。
玉寶齋,數次裝修換面,店里的員工也走走留留,甚少能看到以前的老面孔。
招呼著楚風來到店面后方自己的大辦公室兼鑒寶室后,看到楚風將手里提著的飯菜禮物放下,從懷里掏出一張大紅喜帖雙手遞來。
原本滿面笑容的賈老爺子,臉上的笑容一下僵在那里,動作有些僵硬的將那喜帖接過,而后打開掃了一眼便即合上。
“要結婚了?怎么事先也沒聽你提起過,怎么這么突然的就結婚了?”
有些猝不及防,又有些說不出的感覺。賈老爺子動作有些僵硬的將手中那燙金大紅喜帖放在桌上,而后抬頭看著楚風緩聲問道。
“是有些倉促,所以我這才趕回來,給您們這些長輩故交們,親自送上喜帖。事先我也沒想到會這么早就結婚了,所以一直也沒和你們提前通過氣什么的……另外一個馬上就快要過年了,我也是借著這個機會,年前趕回來和您們見見聚聚。畢竟平時各忙各的,我現在也很少回蘇城了,不能像以前在古玩街時,時不時的能和您老一塊吃飯喝酒。”
攙扶著賈老爺子緩緩坐下,楚風輕聲解釋著其中緣由。
“唉……過的可真快啊。想想你那時剛到蘇城的時候,還在咱這古玩街上擺攤。那時,孤晴那孩子還在店里幫我照顧店面生意。唉,算了,不說了不說了。那姑娘人咋樣?是不是個過日子的人?酒店什么的都準備好沒有?新房都準備好沒有,缺不缺什么東西?回頭我給你挑幾件玉擺件送你新家去。還有你給人姑娘家的三金首飾之類的,都準備沒?沒有準備的話,到時我直接給你準備一套,你走的時候帶回去……”
或許是人老了,或許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有些感傷。
賈老爺子拉著楚風的手,不住說著話,念叨叮囑問詢楚風婚事的大小事宜,生怕楚風些晚輩年輕人不懂禮數怠慢了人家。
雙手握著賈老爺子那有些枯瘦的手,楚風坐在老人家身旁,附和著他的話語,不住點頭輕聲回話。
不知不覺,眼前的老人家,比自己腦海記憶中的樣子,更加蒼老。
原本灰白相間的蒼發,不知何時,銀絲遍布。老人家的背,也變的更駝了些,有些佝僂。
坐在他身邊,從側面看去。老人臉上的老人斑比往昔更多,皺紋溝壑更深……
聽他說著往昔,感慨時光老舊變化。
看他的容顏神態,更感時光流逝悄然。
“什么也不多說了。人這輩子啊,有些時候,是有緣無分。有些時候,有分無緣。造化弄人吧……今個中午,陪我多喝幾杯。老了老了,想你們這些年輕人多陪陪我們,多在我們身邊說說話,多瞅你們兩眼。”
拉著楚風的手,問了他的許多事情。見這孩子事無巨細,方方面面都有考慮到。賈老爺子也就放下心來,同時感慨以前的小年輕們,在不知不覺間,都已經長大成熟,他這做長輩的老人所能照顧叮嚀他們的越來越少了。
一老一少,吃著飯,喝著慢酒,嘮著過往家常。
賈老爺子,沒有提自己的孫女。
楚風,也沒有開口問詢賈孤晴近況如何,過的可好。
有些事情,有些道理。
毋需多言,心間自明。
人生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造化弄人,有緣無分,徒之奈何?
午后,飯畢。
賈老爺子微醺,楚風醉了。
幫老爺子清理桌上的剩菜殘羹,全部收拾干凈,
從賈老爺子這里順了一瓶好酒揣到懷里,楚風便搖搖晃晃邁著醉步,出了玉寶齋。
酒不醉人,人自醉。
對于一心求醉的人,哪怕千杯不醉的酒量,喝上數杯,也會大醉不止。
所以,楚風醉眼朦朧,搖搖晃晃,走在冷風蕭瑟的街頭。
縮著膀子,揣著瓶酒走在街上。
臨近年關,有些店面街頭,人頭攢動。而有些店面街道,卻冷冷清清,只有過往路人,或是呼嘯而過的公交車輛。
或是覺得將酒揣在懷里,縮著膀子走著不舒服,楚風右手拎著酒瓶,邁開醉步,朝城外大步行去。
看著冷陽下的城市道路,有些眩暈微晃。醉酒的步子,長短不一,時直時斜。
一些過往路人,看著楚風從旁路過,看著他的背影。
有的,覺得這是一個醉漢酩酊。
有的,卻覺得這醉漢雖醉酒而行,卻頗有狂放不羈之感。我自顧且醉且行且狂,不顧世俗世人如何看我評我。
人生百態,我活自在。
楚風邁著醉步,拎著酒,醉眼,看路人指點避躲又或竊語。
大笑搖頭,不管不顧,且放縱,且醉酒踏歌而行。
可是店鋪林立,一時間楚風竟沒有找到自己想去之處。
醉步醉眼間,便出了蘇城,漸向城外的古鎮行去。
去古鎮的路有許多,并非只有小河石橋那一條路。
所以,楚風走的另外一條路,回到了蘇城古鎮。
繁華喧囂的城市,有都市的便利。
古樸老舊的小鎮,有鄉鎮的氣息。
古鎮老舊的店鋪,有賣香燭紙錢的老店。
楚風買了一些紙錢元寶,走在石板鋪成的古鎮小巷中,朝著鎮外西山緩步行去。
落日西垂,暮色漸深。
西邊的山,似巨獸盤踞,青黑色的暮色線條,勾勒起伏,映著灰蒼的西垂落日,便顯山色凄涼,暮沉之感……
似是不用思考不用多想,楚風便來到了李家老爺子的墳前。
老人家下葬之時的墓葬吉穴,便是楚風暗中為其挑選的。許久過去,如今,新墳已成老墳,墳上四周,雜草漸生……
墳前,殘留著一些紙錢燃燼的黑渣印記。
楚風將帶了一路的酒,放在墳前小供臺磚案之上。而后將帶來的紙錢元寶,輕輕放在一旁。
“老爺子,我回蘇城了,所以就來看看你,給你燒點紙錢,捎瓶好酒……”
蹲在墳前地上,楚風拽除著墳頭四周的雜草,低頭念叨低語著,和已經故去離世的李楚老爺子說著醉話心語。
“我馬上就要結婚了,李叔和李嬸幫我操辦的婚事。哦對了,李叔和李嬸添了一個男孩,小家伙白白胖胖的,看著就讓人喜歡……不對,上次跟著李叔李嬸回來給你上墳看你的時候好像和你說過這事……我今天喝多了,趁著酒勁和你說些胡話,醉話。”
“有些事,壓在心里,我都不知道應該和誰說,向誰說去。這世上,除了老爺子你之外,就只有石鐵蛋我能和他說說這些事了。我失憶了,但還能記起來以前的好多事和好些人。有個女孩,叫蘇婉兒。她等了我幾十年,一直到死,都還惦念著我,給我留下了一封信。還有個女孩,她叫顏凝旋。當年有人追查我的消息,然后找到了她,想要從她口中得知我的下落線索。可是……可是這個傻女人,竟然寧愿服毒自盡,也不愿虛與委蛇……”
低著頭,拽著墳頭四周的雜草,楚風低聲念叨著。
說著說著,聲音漸漸小了下來,含糊起來。
說著說著,頭垂的更低。
說著說著,拽除雜草的手,無力垂拉下來。
說著說著,人,漸漸沒了動靜。
像是死了,像是石塑,像是沒有一絲氣力……
“還有個女孩,她叫巫小倩……現在,又多了一個將要和我結婚的女人,舒詩。”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我能不能照顧好現在這個將要和我結婚的女人。我害怕,我惶恐,我愧疚難安,對不起太多太多的人和情。這些事,這些話,我不知和誰去說。只能是喝醉了,來您這里,說些胡話,說些醉話。不能與生人言,只能與亡者訴。活著,真的好累好累啊……”
不知何時,已經西山日落。
山上的風,漸漸大了起來。
山上的夜,也如墨漆黑。
荒野孤墳的漆夜,冬日的寒風在山間盤旋呼嘯,如鬼哭狼嚎,讓人悚然不安。
楚風坐在墳前,燒著紙錢元寶。
給地上倒了一些酒,敬亡人。
自己仰頭,將辛辣的酒,灌入喉間。
醉眼,說著醉話,掩埋心底的秘密。
冬夜的荒山野嶺,孤墳前的醉人,燃起的紙錢鬼火。
時明時暗,寒風搖曳。
不知,墳前。
是活著的人,還是孤魂野鬼,又或行尸走肉。
誰也不知道,大喜將近的楚風,竟有如此軟弱無助的一面。
誰也不知,這寒夜深山的孤墳前,有一個斷魂人,流落天涯,夜深無歸處。
醉酒的軟弱,只是一時發泄放縱。
醒后,終須面對現實人生,終須一路前行。
第二天,楚風聯系了蘇城大佬劉江龍與現在已經高升省臺的陸明歧,同時還給現在已經高升衛生局局長的齊明慨打去電話,約其晚上一起在蘇城最好的酒店中聚會。
劉江龍,乃是蘇城地下勢力的大佬級人物。他與楚風因賈家老爺子而認識,隨后一路行來,兩人之間的交情不為外人所知,也是楚風現今在蘇城最好的朋友之一。
陸明歧,原是蘇城電視臺的副臺長,隨后與楚風結緣,眾人至今日,已是數年,交情非淺。
齊明慨,是李楚老爺子的門生之一,當年是蘇城衛生局的局長,受李老爺子臨終之托,照拂楚風,為楚風操了不少心。時至今日,齊明慨也已高升,數年間楚風等人多有走動,交情更深。
如今楚風回蘇城與眾多故交報喜,自然要將這些人一一請來,共聚一堂。
就在楚風留在蘇城與眾多舊友報結婚喜訊之時,遠在烈士陵園的黑衣古僧,卻也將越度法事即將完成。在處理那具邪尸的時候,黑衣古僧知此事非同小可,便遣人通知楚風,讓楚風趕到陵園處理此事。
遠在西南國境之處,黑衣古僧看著東北方向,低頭頌念佛號。
“業力孽障無邊,為情為仇所困。只是不知這一遭劫難,你可否度過,又或入了魔障……”
想起那具邪尸之事,黑衣古僧便憂心不已。唯恐楚風屆時趕赴此地,會失控,生出變數無邊……